今天星期幾?星期幾來著?
不重要。奎道尹一如既往地進行著削減生命的工作。只有那是一成不變的,或者說他無法改變。
他的阿姨,即陸笙厘,死了。
雖說她已經白血病晚期,所以這個悲劇也并非特別突然。因此奎道尹在接收到這個消息時,并非特別動搖。或者說他原本也不太關心。
因為他們兩個已經長年不曾見面,如今僅僅剩下血緣的關系而已。
她的死可以說對奎道尹的個人生活沒有任何影響。如果他稱自己很悲傷,那一定是在說虛偽的話,就是這般地毫無關系。
但其實,她的死對奎道尹并非毫無關系。因為她并非真的是死于白血病。
她死于謀殺。也就是由他人所造成的死亡。
所以這是一起殺人事件。
但奎道尹雖說是公安,卻并沒有被指派到這一個案件。剛發生的案件他一般沒有機會參與調查。今天,他也不得不參與以及被其他部門嚼爛卻吞不下的案件。那些極度困難的案件。
其實,對于陸笙厘的案件他還是多少有點關心的。怎么說那也是發生在自己身邊事件。但他現在連陸笙厘的死因都不清楚。
溺死?還是摔死?
究竟兇手對于那樣一個病弱的人,會采取何種殺人的手段來展現自己的憐憫之心,奎道尹很好奇。
還有,犯人的身份是誰?難道是昨天的那四個學生里的一個?
好笑的是奎道尹現在已經忘記了那四個人的名字。勉強還記得有一個人的名字貌似和《離騷》有些聯系。好像是叫靈修。
他今天的工作不是殺人,亦非強奸,而是一起誘拐案。這大概是他處理過的最沒有氣勢的案子了。
他連公安制服也不穿,警車也不開(實際上他沒有配車),就坐著地鐵到了案發現場。
目的地是一個黃姓人家。很巧合的是這戶人家也處于越秀區的城中村里,與昨天的活動中心距離不超過一公里。因此,他靠著昨天依稀的記憶找到了一家豆漿店搞定了自己的早餐。
黃家外墻并沒有裝飾以白灰或者瓷磚,只有單單的水泥磚墻。二樓所有的窗戶都有裂縫。一樓是家族經營的涼茶店,但實在是無法與“王振龍”之類的連鎖店相比,非常殘破。連制作保存涼茶的工具都沒有多少,也沒有招牌。空空如也,就像那種為了在客廳喝茶而放置了一兩個茶壺的人家一樣。
廣州真的是一座無法令人相信的城市,雖然說還沒有到會折疊的BJ那種程度,但這座城市里,高聳入云的摩天大樓的旁邊,就是這種還沒開發的城中村。如果上去過中心部的高樓大廈就會看到,城中村就像癌細胞一樣,被鋼筋水泥包圍并緊緊夾著。
明明應該是最容易接觸到地面的區域,卻最受到高空中的目光。奎道尹每次看到都如此想。
“喂!你是誰啊?”一個婦人把他叫住了。如果他只是來普通喝涼茶的客人,一定會氣地走人。
“請問你是黃春女士嗎?我姓奎,是警察。”奎道尹回復道。
也許是偶然,也許是緣分,黃春和老公一個姓,都姓黃。
“哦,原來是警察同志啊。進來吧。”她的態度有所改變,姑且擺出了歡迎的姿態。
她讓奎道尹坐在客廳里,面朝門口,后面的墻上貼著福德正神的畫像,那位神手上握著一個巨大的祖母色玉制元寶。
黃春操著口音極重的廣東話對奎道尹說:“警察同志,這就是我的女兒,她才剛出生兩個月啊!”說著,便小心翼翼給他看了照片,好像那照片便是她的孩子一樣。
“我還想確認一下,孩子的名字叫做黃小昭沒錯吧?她是什么時候沒拐走的呢?可以盡可能詳細地告訴我嗎?”奎道尹雖然看過這個案子相關的資料,但他還是想親自再問一遍。
“大概一個星期之前。我和他爸剛從鄉下回來廣州,當天夜里,我和他爸就和幾個朋友邊看電視便打麻將,就在你現在坐的這個位置。那兩個朋友都是同鄉人,所以打麻將我們都是用我們老家的規則。那天夜里,小昭就睡在二樓。我上去看她看了好幾次她都在的,她都睡在那里,但最后一次上次看她,她就消失了。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黃小姐,可以再詳細地說明一下嗎?就像你一星期之前對別的警察那樣,也許過了一星期你對于當時的情景,又能回想起什么細節來也說不定。你最后一次見到小昭是幾點呢?”
奎道尹雖然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都寫在了之前警察所做的資料上,雖然正常人大概都會覺得這是多此一舉,但親自去問,他可以從當事人身上得知很多沒有寫在資料文檔上的信息。其中就包括謊言。
“那天麻將大概是九點開的臺,我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十點左右。麻將每打完五輪我都會上樓去看看她,也就是大概每隔一小時我會到樓上去一次。我第一次上去看她是十點,十一點時再一次上去時她就不在了!”
黃春說到傷心的事情后,滿臉都堆滿了憂慮和不安。眼淚也止不住地流下來,用毛巾怎么擦也擦不干。誰看到她這個樣子都大概會報以同情。
“也就是說,你九點到十點一直在一樓打麻將,十點上去看過一次,然后十點到十一點也在打麻將,十一點上去看她就發現她消失了對吧。黃小姐,你確定你當時沒看錯嗎?十點的時候小昭真的睡在那里嗎?”
“嗯。”
奎道尹不打算繼續問下去了,黃春看著并不像在說謊,其實他也不是很清楚,平時他可以簡單地分辨真話和謊言,但現在他太累了。至少,他還是相信黃春的,她看著就是一個丟失了孩子而慌張的母親。
“好吧,事件的經過我大概清楚了。你放心,公安會盡全力幫你找回你的孩子。”奎道尹心虛地說道,他知道每年廣東省有多少孩子丟失,而真正找回來的比例是有多低。“總之,可以帶我去二樓看看嗎,你孩子丟失的地方。”
黃春把毛巾夾到自己的口袋里,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這邊,警察同志。”
通過陰暗的走廊,爬上破舊缺角的樓梯,他們來到了二樓。奎道尹上樓時注意到樓梯上飄著廁所的臭味。他猜想樓梯下面應該有個衛生間。
“這就是小昭當時睡覺的房間。那張床她失蹤了之后我一點也沒有動過。請你在這個房間里看看吧”
二樓有兩個同樣大小的房間。這個房間并沒有什么家具,只有床,衣柜,一張桌子和椅子。窗戶也有點裂開,但現在蓋有透明的塑料布以防止現場的毛發或指紋被風或者雨水破壞。這是黃春自己的主意,警察并不會管那么多。
床就如當日的一樣。枕頭的位置,連被子的褶皺都和奎道尹手里的資料所呈現的照片一樣。奎道尹打開了放在床邊的一個箱子,那也是透明的,因此不需要考慮隱私之類的。里面裝了許多嬰兒用的物品。有尿布、塑料玩具、衣服、梳子、護膚霜。
“小昭不見了之后,我就把她的東西都收到這里面去了”
都?奎道尹心里想。
但對他而言,此刻最無法解答的一個問題是,這個房間里,并沒有一枚嫌疑的指紋,一根頭發。只有黃春和他老公黃寞,以及失蹤女兒黃小昭的痕跡。
“黃小姐,進入到這個房間的方法有幾種呢?”奎道尹問道,目光轉移向了窗戶。
“只有一種,就是從一樓爬樓梯上來。窗戶雖然很破,但是有防盜網的,普通人是進不來的。”
雖然黃春如此說道,奎道尹還是走向了那窗戶,用手隔著塑料布扯了扯防盜網,結果確實是很堅固,沒有辦法輕松地打開或者破壞。
“屋頂呢,能上得去嗎,說不定……”
“我們家屋頂是上不去的,所以應該不太可能。”黃春隨意地回答道。
“那廁所的排氣扇呢?”
“那邊也應該,人是過不來的。”
隨后奎道尹便旁若無人地思考起來。在他的腦海里演算著各種進入這個房間的方法,模擬著從外面進入房間的過程,但結果卻沒有任何破綻。而且可能因為他大腦過于疲勞,對于空間的感覺也鈍化了。用手掌拍打了兩次腦門后,嘗試找回那種敏捷感后,卻發現腦子依舊不怎么靈活。因此他也不得不放棄了思考。
他于是觀察起床上的皺褶。翻開的床單的范圍很小,可以知道當時誰在這里的人身體也一定很小。但被子被翻開的那一角上面,也只有黃春自己的皮膚組織,甚至連她丈夫黃寞的痕跡都沒有。
奎道尹到這里,已經有點知道為什么公安要把這個案子甩給自己了。
不久之后,他們便從走到了另一個房間,那個房間里有著比較完善的生活設施。奎道尹猜這大概就是黃春夫婦二人平時住的房間。不意外的是,這里的窗戶也破碎了。但依舊安裝有二十厘米間隔的防盜網,因此從這里進入也不太可能。
“確實,入口就只有一樓一個地方呢,這樣的防盜網沒有誰能穿過來。”
“是呀警察同志,不通過一樓就上不來的。”黃春強調道。
“別的警察檢查過墻壁了嗎,會不會有一個你都不知道的暗門?”
“我已經在這里住了十年了,根本沒有那種東西。”
奎道尹雖然默認,但還是忍不住用手敲了敲幾面墻壁,一直臉色愁云慘淡的黃春看了也不由得笑了。檢查一番后,二人還是下到了一樓去。他們重新坐在了剛開始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