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步死棋來得比他想象地還要快,而且其出現的方式,卻完完全全出乎他的意料。
有的時候,勝利和失敗一樣,會在不經意之間襲來。突如其來的失敗往往會讓人感到命運的無常,痛恨世間不公,而驟然閃現的成功卻不會令人欣喜,反而會讓人覺得無處發揮,缺乏成就感。
下午,奎道尹和韓志才一起在公安局前面的飯店吃著飯。二人點了一只白切雞,奎道尹的主食為腸粉。雖說是星期六,他們也忙得只有三十分鐘吃飯。由于最近的幾起案子,他們的生活規律持續地崩潰著。
“所以呢,離婚真的是很慘的一件事。連大男人都會留下眼淚。一個人的感情支柱就這么突然地消失了,就算不是一段很幸福的婚姻,但忽然間就離開了還是會讓人造成心理陰影的。家里少了個人,就覺得安靜、孤獨,然后就不得不打開電視,聽著聲音才能睡著,才能正常地生活,人就是這樣……就是因為這個,很多人才會和完全不喜歡的人結婚,因為他們受不了孤獨。那樣的人真的是,太多了。”
韓志才自言自語道,但他的朋友沒有空聽他發表肺腑之言,只忙著快點吃完。
據他自己說,他馬上就要離婚了。大概是因此才說這么多給自己心里打個底吧。
“其實,我想告訴你一件事……”突然,韓志才嚴肅地說道。語氣也變得很悲傷。
“我前幾天就想和你說了,但是……怎么也說不出口,就算告訴你這件事,大概……你也不能給我什么意見,你也救不了我吧。但是我還是想要告訴你,至少有人能明白我現在的困境。”
“我在聽呢,你說吧。”奎道尹邊咀嚼邊說道。
韓志才嘆了一口氣。
“我現在,可能離不了婚了……”
“為什么?你前幾天才說要離婚的。”
“因為……”
韓志才沒有說完,奎道尹打斷了他。
“完了!沒時間了!我先走了,下次喝酒時再告訴我吧!”
他焦急地跑出店門口,趕往公安局時,碰見了一個他不曾設想會遇到的人。
杜靈修。
她今天穿得整潔,頭發也梳理得干干凈凈,像是去參加什么正式的典禮。
“你好,杜靈修。”
“你好。”
簡單地回應了一下,她看著并不是很想積極地和奎道尹說話。
隨后,她便無視奎道尹,擅自走進公安局去了。
“等等!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嗎?”奎道尹拉住了她。
“我?我有點事,讓我進去吧。”
“什么事?關于陸笙厘的事嗎?”
“是的。”
“你知道什么嗎?”
“是的。”
“所以你知道上面呀?”
“犯人。”她毫無表情地說道。
“你知道犯人是誰?”奎道尹驚訝地說道。
“是的。”
“那犯人是誰?楊芝懷?”他想起了刀鞘上的那個指紋。
“不是的。”
“陳嘉羽?”
“不是的。”
“難道是韓休?”奎道尹震驚地說道。
“不是的。”她冷靜地否定道。
“那到底是誰啊!”
“是我。”
“你……你?”
“是的,我就是犯人,陸老師就是我殺死的。”
奎道尹一動不動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年輕的女子,完全呆住了。
就是這個人,用刀刺穿了陸笙厘的脖子?他想到。
但是,杜靈修身上,確實有著那種冷酷感,和奎道尹以前接觸過的不少殺人犯身上的氣質是一樣的。
她很韓休不同,如果她殺人的話,一定不會為了物質去殺人,而是基于內心的激情,爆發的憤慨而殺人。也就是說,她像是那種,純粹為了自己去取人性命的人。她的愛恨過于激烈,無法受理性控制,假如在這種情況下給她加設牢籠,妄想制約住她,則會受到其更加可怕的報復……
“你……殺了陸笙厘?”
“奎警官,你還沒聽懂嗎?我,殺了,陸笙厘,是的。”
“所以,你承認罪行了嗎?你現在是要來自首?”
“是的,我們進去吧。”
奎道尹想著,這個女子就是演唱會時坐在他旁邊的那個人?那個被相機拍下來的,全身黑色包裹嚴實的兇手?他實在是無法確定……但他也無法否定,只是他內心是抗拒這個結果的。
但是反過來說,陸琵施……不就不是兇手了嗎!
“總之,如果你想要自首的話,下去審訊室。”
杜靈修身體服從地跟隨者幾個警察的指示,下去了地下。她下了樓梯之后,馬上就來到了陸琵施現在所在的房間。
但是她沒有進去,而是被命令去其旁邊的一個房間。
她在經過陸琵施的房間時,二人目光撞到了一起。
只看了一眼,陸琵施便知道了對方的來意,頓時,內心驚恐得無法自拔。
她從對方的眼神便知道,現在進來的這個女子,會把她的理想破壞得連塵土都不剩。
因為她可能會剝奪自己受審判的機會,而那大概是陸琵施唯一的機會了。
對杜靈修的審訊從一點開始,奎道尹、韓志才,以及其他幾名警察都在場,他們擠在這個狹窄的審訊室里。
而杜靈修,而毫無表情。
她被數名身強體壯的警察包圍著,卻絲毫沒有緊張,只是看著桌子上的字,那是桌子的生產商的牌子。
她好像看不太清,瞇著眼想要努力瞧見。
“她好像集中在那幾個字上了,周圍的環境、事物、我們警察都好像不存在一樣……”奎道尹偷偷地對韓志才說。
“最壞的情況是,她可能把人命的分量也當成不存在的,完全活在,或者說困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你就是犯人嗎!”一位警察拍響桌子問道。
但是,杜靈修只是閉上眼睛,不作回答。
“喂!我問你呢!回答我!”
沒有反應。
“你怎么回事!你!喂!你聽不見嗎!還是不會說話!”桌子被砸出了幾道裂縫。
“算了吧,老張。我來問吧。”奎道尹對那位警察說,隨后,他把所有的警察,包括韓志才,都叫出了詢問室。
“杜靈修,你也該睜開眼了吧,我是切切實實地坐在你面前,問你問題呢。”
說完,他又補充道:
“不是假的。”
“是嗎?你真的在我面前?真的嗎?”
“是的。”
“不對,你不在我面前,你在很遠的地方,聲音也很遠。太遠了,我都感受不到你了,這個房間里,就我一個人。”
“那……你就當我是在很遠的地方好了,我就在很遠的地方,真實地問你幾個問題,好嗎?”
“真實的嗎?”
“真實的。”
杜靈修不說話了。
“你為什么要殺死陸笙厘呢?”
“不知道。”她回答。
“不知道?殺人不會沒有理由吧。有理由那就不會不知道吧。”
“有……但是不知道……”
聽了,奎道尹又向別的方向問去。
“杜靈修,你知道殺人的后果嗎?”
“死刑?”
“嘛……有可能,但是你拿不出殺人的理由,那就只可能會被送到精神病院里面度過幾十年的人生,相對地,如果你拿得出殺人的理由,而且如果有正當性的話,我也會幫你減刑。”
杜靈修有些動搖了,但是到最后,她也沒有說出來。
“理由……不知道。”
奎道尹很失望,嘆了口氣,無奈地看著對方。
“那……你說說你是怎么樣殺的人吧,那一天殺人的具體經過說一下吧,越詳細越好。”
杜靈修想了想,回答:
“我,那天演唱會結束后,就和他們三個去坐地鐵了……”
“他們是指陸笙厘、陳嘉羽、楊芝懷嗎?”
“是的。我最先下的地鐵,但我沒有回家里去,而是又上了他們旁邊的車廂,就這樣跟蹤他們。陳嘉羽、楊芝懷下了車后,我跟著陸笙厘到了那個地方,叫什么來著……基輔……基輔海岸。然后,我一直跟她上到了頂樓,然后就帶上手套殺了她。”
聽了她的證言,奎道尹在腦海里比較著她的證言和實際的情況。隨后,他又問道:
“你是怎么上的屋頂的?電梯嗎?”
“電梯一般都有監控,所以我是走樓梯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陸笙厘去了哪一層?”
“我在一樓看她坐電梯去了二十樓,所以就跟上去了。”
“這樣啊。”奎道尹說。他記著筆記,同時思考著,但是就在他冥思苦想的時候,外面走廊卻傳來了喧鬧聲。
不久,一個警察撞開了門。
“老奎!又有一個人來自首了!”
“什么!”
果然,一個人沖了進來,她雖然剪過頭發,但是臉容姣好,奎道尹一看就認出了她。
她是陳嘉羽。
她進到看見了杜靈修,明顯很是驚訝,但很久,她就沖著奎道尹大聲哭喊道:
“是我!是我殺了陸笙厘!我就是兇手啊!”
她哭得非常凄慘凌冽,看來情緒已經完全崩壞了。說不定旁邊的陸琵施也聽到了她的哭聲。
沒錯,陸琵施確實聽到了,但不同于杜靈修自首時,這次她卻獨自露出了微笑。
“你也是……犯人?”奎道尹看著他,臉上只剩下疑惑。
“是我,我來自首……”陳嘉羽繼續哭道。
“你?為什么?是你?那她呢?”奎道尹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說。
“等等!你們……等等!”他的大腦又開始陷入混亂。
陳嘉羽嚎啕大哭,非常刺耳,但奎道尹的意識卻逐漸朦朧,他只看得見陳嘉羽嚎叫時張開的嘴巴,聲音卻進不去他的耳里。他的周圍頓時死一般寂靜。
不一會,他又聽得見了。他難忍耳膜劇烈震動的痛楚,露出猙獰的臉色,雙手壓著耳朵,大聲怒吼道:
“不要吵!不要吵!不要吵!都他媽不要吵……”
但是,陳嘉羽的哭聲其實早就停下了,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
“喂!道尹!她沒有在哭了!”韓志才向他喊道。
“不要吵!別叫了!”
“你冷靜一下!”韓志才往他臉上打了一拳。
奎道尹瞬間倒地,他的視覺七歪八倒,人臉、桌子、電燈、杜靈修、陳嘉羽、韓志才,通通都旋轉著。
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的手機突然響了。
他強忍著暈眩拿出手機,看到了一條來自楊芝懷的郵件。
“對不起!警官!陸笙厘的死是我的責任!我現在向你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