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凜緩緩坐直了身子，收起了玩心：“世人信奉天命，你可知你這番話，會引來滅族之禍？”

　　藺風依舊神色清冷：“一家之言，以蔽天下。若我只因說了一句實話便遭此橫禍，那天下將傾，便不是天命，而是人心所向。”

　　趙凜詫異之余，還有些許贊賞。

　　他原本只將藺風看作有所價值的可用之人，今日聽她一席話，卻肅然起敬。

　　放眼天下，敢與星相師以及他們背后的漠云宗對抗之人，屈指可數。

　　千百年來，大趙與其毗鄰的北胡三國、南蠻六部，全都信奉天命，將培養星相師的漠云宗奉為國教，各國國師，皆出于漠云宗。

　　漠云宗的一句話，便可輕易讓天下大亂。

　　操控人心，漠視生靈。

　　趙凜一向痛恨這些欺世盜名之徒，卻從未能有人理解他。

　　如今遇到藺風，倒生出幾分惺惺相惜之感。

　　趙凜真心贊嘆：“藺家主胸襟豁達，令人欽佩。”

　　藺風懶得去揣測他的真心假意，不以為然地哦了一聲，言歸正傳道：“天命雙星之言，絕非偶然。”

　　藺風深知孤光絕不是趙凜的字，叫起來還是有幾分不自然。

　　這人心思深沉，話里半真半假，她得時刻提防。

　　趙凜好整以暇：“藺家主有何想法？”

　　藺風偏頭，視線透過青石圍欄，落在湖心淡淡水波上。

　　“有人想要通過操控天命，來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的目的，我暫時想不到，但一定與皇位有關。”

　　趙凜似乎明白了，又有些不解：“一句天命雙星的批言，能掀起什么風浪？”

　　藺風默了一瞬，解釋道：“我不知道鳳命代表著什么，可一旦有人被接進乾京，以帝煞星的身份困于乾京，而乾京再好巧不巧發生點什么不祥之事，那么此時，便是發動兵變的好時機。”

　　“清君側。”趙凜也是個聰明人，很快明白過來，可他仍有些猶疑，“那天命雙星之人，會是何人？”

　　藺風卻搖頭，眸里泛著水霧：“我也不知，也許，可以是任何一個普通人，也許，是江南世族中的關鍵人物。”

　　“后者可能性更大，世族自大，如果后人被當做帝煞星，囚禁在乾京，那么世族極有可能舉兵而起。”

　　藺風看他一眼，點頭贊同。

　　“恰好，汪節也正需要這么一個時機，他若知道此事，一定會在鳳女上做文章。”

　　趙凜勾唇譏笑：“他倒是敢想。”

　　“為何不敢，想入非非的，又豈止一個潤州牧呢。”

　　趙凜一時沒有搭話，一瞬不瞬地看她。良久方道：“天命所指，或許早有預謀，姜杳不會認為鳳女出于汪家。”

　　“是，但他會懷疑汪家冒充鳳女的動機。”藺風眸里閃過一道冷光，“別忘了，汪家人可不知道鳳女是假，謀逆是真。”

　　趙凜沉吟：“那如果被選中的世家恰好就是汪家，又當如何？”

　　藺風有些不屑：“汪家，在潤州的確手眼通天，縱觀九州，卻還不夠格。”

　　“鳳女本來就是一場陰謀，如果沒有指定的人選，他們也可能就此選擇和汪家合作。”

　　“不會。”藺風想也沒想地反駁道，“國師背后的人想要的是忠實的仆從，而不是伺機而動的毒蛇，我會讓汪家的野心曝光于天日之下，讓他們忌憚。”

　　“所以，你是要利用乾京的人，讓他們為你打壓汪家？”

　　“是。”

　　“姜杳鏟除汪家后，只怕會接手潤州勢力，成為背后之人的助力。”趙凜有些憂心。

　　藺風歪過頭，沉靜的眸子對上他的：“不管背后之人是誰，他最終總是要一敗涂地的，不是嗎？有我在，你才會是最后的贏家。”

　　她語調平靜，卻又無比霸氣。讓他心頭一顫。

　　她對天下大事好像都了若指掌，一直是一副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冷靜模樣。

　　他真是好奇，到底什么事情才能讓她的表情變上一變。

　　藺風沒有察覺，語調仍淡淡的：“你想要知道什么情報。”

　　既是交易，他助她籌謀鳳女之事，她也會同等回報。

　　趙凜回過味來，半開玩笑道：“我要四皇子府上的布防圖，你也能弄到？”

　　他只是看不過藺風云淡風輕的樣子，存心戲弄，豈知藺風淡然地點點頭：“可以，明日辰時，我親自交給你。”

　　趙凜啞然。

　　天下消息歸于暗梟，看來絕不是世人溢美之辭。

　　他那狼子野心的四哥，再不濟也是皇親貴戚，府上有精兵把守，設下機關重重。

　　她居然如此輕描淡寫地說了句“可以”。

　　仿佛他所要的只是滿地可尋的草木沙石一般。

　　這樣的暗梟，這樣的藺家，如何被一個州牧打壓至此？

　　正當二人沉默相對時，長廊上出現一道嬌小的身影。

　　藺青螢邁著小短腿一路奔跑，圓溜的杏眼通紅，眼底掛著幾滴淚珠，看上去可憐極了。

　　兩個婢女焦急地追在她身后，嘴里都喊著：“小小姐，您慢點跑，別摔著了。”

　　藺風也生怕她摔了，趕緊起身去接。

　　藺青螢個頭剛到藺風腰間，她一把撞進藺風懷里，抱著她的腰不撒手，嘴里含糊地哭嚷：“二哥哥，你快去看看大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