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居延此刻在鬧市間穿行,人潮擁擠,他走得隨心散漫。
不遠處,粉墻黛瓦連綿,其間酒旗招展迎風,樓前車馬盈門,里頭紅飛翠舞,繁弦急管。
窄巷中,幾個影衛從不同的方向匯攏而來,打頭的行禮,道:“稟公子,人還在此?!?p> “這幾日,他都見過誰?”趙居延問。
“李大人,張大人?!庇靶l答。
“沒想到,委實沒想到這兩位大人竟會露面,往日千金難求一見的人物啊,挑這么個日子來見個近侍?陳公的官威真不小呢?!壁w居延笑道。
“公子,剛又來了一個小丫鬟,看著是在樊府平日里跟隨慕堂主左右的那個!”影衛指著二樓一個放置酒杯的軒窗處道。
“這么有意思?等得還真值。”趙居延說完,推開了小院門,走了進去。
院內老仆見他忙端茶送水,上了糕點。
一盞茶后,有個抱著琵琶的艷妝女子前來。
“聽到多少?”趙居延問。
“稟公子,來的是個叫葵兒的姑娘,倆人一直在說什么密道、鑰匙,因隔間曲樂聲…太過嘈雜,聽…聽不大真切,不過!不過,奴聽到那公子道,‘不是說過,輕易不得動用法術,你怎么就不聽?要是打草驚蛇,暴露身份,壞了大事該如何?’那姑娘道…道…”琵琶女吞吞吐吐,面色蒼白。
“她說了什么還能把你給嚇著?”趙居延掃了一眼。
“她說,我只是…株通靈草,不想懂你們人類的那套,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規矩,你對我諸多要求做什么?夫人都沒你煩人!若不是有我,你還不知道幾時能成事?”琵琶女說完,身子微顫得越發明顯了。
“通靈草是什么?”趙居延久久望著她。
“通…通靈草是種邪妖,善攝人心魂,誘人吐真言,遇上它,逃無可逃!”琵琶女垂目道。
“你怎么會知道這些?”趙居延擰眉問。
“回公子,奴家有個表哥曾受通靈草蠱惑傾家蕩產,慘死家中,族中皆受其累,落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啊……”琵琶女眼中蓄淚,撲通跪地道。
“公子,公子!”喆姑人未到,聲先到。
“又怎么了?沉不住氣!”趙居延猜著定是葉支支又鬧上小脾氣,不當大事。
“小白龍…闖了結界,見了葉…葉姑…娘!她…她…”喆姑喘著氣,話沒說完。
趙居延已起身道:“回府!”
“呦,這就回去?。俊蹦綉z領著個影衛,剛到問口。
“你怎么也來了?”趙居延回穩。
“還不是那葵兒,今日大顯身手,把我都給驚著了。”慕憐瞧眼跪地的琵琶女,又瞧瞧喆姑,“葉姑娘,沒事吧?”
“看著似乎…也…也…沒什么大事?!眴垂妹榱搜勰綉z,吞吞吐吐道。
“公子,既然無大事,就不急于一時嘛。我可是親眼目睹了通靈草的神威,這才急著來見您!”慕憐撫裙坐下,望了望四下,“你們都下去吧?!?p> 一眾皆退了下去。
“葵兒打從咱們這兒知道了望月池密道的那點秘密就沒安分過,今兒施了法,從沐卉口中還真讓她問出了要緊的,那密道有九道關,竟有九道!沐卉和樊北生各有密鑰,沐卉的密鑰是串九連環。我問你,厲不厲害?這丫頭要是能收為己用,咱們堂可就如虎添翼所向披靡了!”慕憐興致盎然。
“可惜,如今是敵非友,還是個勁敵!”趙居延坐于旁,喝了口茶,想著雙方合上的內容。
“也不是沒有治她的法子啊,那密道里的黃符都震飛她兩回了,不是嗎?”慕憐望著他。
“嗯?”趙居延等她往下說。
“公子找老道長給瞧瞧吧,定能瞧出個名堂,到時咱們不就有了護身符?”慕憐嬌笑道。
“方外之人是想左右就能左右的嗎?知道得費多少周折……”趙居延反問。
“為了三熙堂,為了大計得成,也為了保全我等,公子就舍下面子,再去一次,人嘛,求得動第一次也就能有第二次?!蹦綉z低眉順眼。
“說來,這黃符如今是他們的難題,卻是我們的契機,不知誰會得先機?!壁w居延道。
倆人一時皆默不作聲。
“今夜我便去取張黃符,您想個法子讓老道長過過眼,此事就怕夜長夢多??!”慕憐等不得,先急道。
趙居延點了頭,道:“行事小心?!?p> 篁筱居外,竹林一偶,新辟了個竹搭小臺基用作小憩,上面鋪了竹席,擺了小竹案,兩個蒲團。一壺茶,一碗湯面置于旁的小茶幾上。
樊沁跽坐在蒲團上,正拿著葉支支那個怎么都打不開的木匣子翻來覆去地端看。
葉支支則倚著竹案,托腮靜觀。
“師妹,坐了這么久,湯面都有些發涼了,還不想吃嗎?”樊沁瞇著一只眼對著小匣子的邊縫瞧著。
“他…看起來…好像無恙,又好像…有點……師姐,那日我做錯了嗎?”葉支支問。
“你覺得自己錯了?”樊沁問。
葉支支想說,不知道,她不自覺地搖了搖頭。
“師姐,你說愛會換來真心嗎?”葉支支的聲音輕飄飄的,像陣薰風。
“嗯?”樊沁抬眼看她,“換?跟誰換???每個人在心里都有自己的衡量標準,人家愿意怎么換還真說不準。他想要的,你怎知自己給不給得起。你給的,又怎知是他想要的。師妹,愛一個人原本就是從自己心里生出的欲望,守好自己的那份心足矣,何苦為難他人,傷了自己?”
葉支支搖搖頭,道:“可我想要的愛是琴瑟相和,心意相通。若如師姐所說,到似尋了棵樹,叫不應,使不得,更不能得到他的心,是不是太過為難自己?”
樊沁意味深長地看著葉支支,只道:“個人有個人的造化,習得個人的心境自然不同,貪嗔癡怨皆可塑之,我啊,對所愛之人向來不強求。他那顆心,愿意自己收著就收著,愿意交予我,我就收好。若有情,能長廂廝守便廝守啊,若不能……”
“所以,愛一個人,定是想與之成婚的,對吧?”葉支支搶了話頭,垂目道。
這時,一片竹葉落在了木匣子上,葉支支伸手輕撣開竹葉,見只小螞蟻逃出,順著匣子的中間往菱形的拼接處爬,眼看著就要沿著邊框下去,她便用指尖左擋右攔,胡亂敲擊著菱形拼接處,就聽“咔”的一聲,纏枝牡丹的一片花瓣移了個位置。
“欸?怎么動了?”葉支支驚道。
“你方才做了什么?”樊沁眼神只落在木匣子朝著自己的那一面。
“我…我好像就這樣敲了敲!”葉支支又在菱形處敲著。
這次,纏枝牡丹紋未再動。
樊沁看了看,在另一個邊角的菱形處敲了敲。
果然,纏枝牡丹的一片花瓣又移了個位置。
“嘿,又動了!師姐,你可真厲害!”葉支支似瞧著了什么神乎其技,嘖嘖稱贊。
“哪有,你仔細看,現在這纏枝牡丹紋排列錯亂,成了個什么樣子!”樊沁直搖頭道。
她把剩下的幾處菱形都敲了個遍,再去看那挪動后散亂的花紋。
葉支支亦難得靜氣凝神,大氣不出地觀望。
竹林里變得越來越昏暗,遠處零星有燈火亮起,翠秀領了人,緩緩提燈而來。
燈籠引得林間飛蟲環聚,一只大飛蛾撲棱棱自竹梢下來,翠秀一驚,揮袖驅它,晃眼間,見一黑影在高處閃過,再望去又空無一物,揉揉眼問:“你剛才看見什么了嗎?”
一旁的小丫鬟道:“沒看見什么啊。”
“唉,許是前陣做的繡活多,老是眼花?!贝湫愕馈?p> 竹林風起,竹梢輕搖,他的身影飄忽于林間,目光卻一刻未放過樊沁。見她蹙眉,指尖輕撫過每一片牡丹花瓣,心竟生出些許憂慮,轉念,又生出份煩悶,他一時很難分辨出究竟是何亂了方寸,不進不退地隱沒著。
“噫?好像…好像是華容道啊,看,這么走,再這樣,先退后進,回到這兒……”樊沁撥弄著,笑容逐漸浮現。
“華容道是什么?”葉支支湊了過去。
“說來話長,等有空再給你細講,嗯,又似有點不同,似乎應是移走這塊?!被椟S的光使得樊沁頭垂得更低了些,手指時靜時動。
翠秀進前道:“小姐是要在林子里用飯嗎?”
“別說話,馬上就拼好了,剩兩步了!是…往這兒走一步…對,對,還差…一步,怎么走好呢?啊,這樣走!支支,快看,快看,拼好了!”樊沁拍著桌子道。
“是??!是啊!”葉支支笑著招手讓翠秀來看。
“既然拼了出來,小姐也該用飯了?!贝湫銓嵤遣欢@許多,只道。
樊沁點頭,嘆氣道:“可是,匣子還被沒開。算了,翠秀去換盞香,燈籠都支近些,再把湯面也撤下去吧。”
她邊說邊將木匣子放到竹案上,起身望了望林子外的天空,捶了捶脖頸,來回走了幾步,后退著欲坐回去,手往后一探,那木匣子受了力,在竹案上旋轉了兩圈,欲墜下。
她忙伸手去撿,便見葉支支將它接下,拿著貼在耳邊晃了晃。
“支支,我雖把纏枝牡丹重新歸位,可匣子為什么……”樊沁正疑惑不解,話語未盡,只聽的“咔嗒”一聲微響,她太熟悉了,那是機關動了的聲音,急轉身盯著那木匣子,指著它,卻未出聲。
葉支支見她如此,問:“師姐,怎么了?”
“它…它里面的機關好像動了!”樊沁發了顫音。
“???”葉支支瞧了她一眼,緩緩將匣子放下。
就見木匣子靜靜地呆在竹案上,倆雙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它,許久,葉支支沒了耐心,她用手指輕輕在纏枝牡丹的花心上點了點,木匣子的前端忽得彈出一木片,后端跟著彈出一片,左右依次隨之彈出,就聽得“咔咔咔咔”幾片彈出的木頭變化了方位,又彈出數個菱形花紋,緊接著又聽得“咔咔咔咔”,木匣子似朵牡丹花綻放開,花心處托出個小盒子來。
“欸,這是什么?”葉支支問愣在一旁的樊沁。
“這是…盒中盒吧。”樊沁癡望著,“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支支,是你解開了它??!”
“啊?怎么會,就我…晃了那倆下?”葉支支不敢信。
“無心插柳柳成蔭啊?!狈咝Φ溃翱炜纯矗『凶永镉惺裁矗俊?p> 葉支支也笑了,她將小盒子置于掌心,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小盒子四四方方尋尋常常,揭開盒蓋一瞧,呵,里頭嵌著一枚透光的淡粉色的星星形碧璽石,燈底下看柔潤欲滴。
“師姐,這顆星星有何用啊?”葉支支問。
“哈哈,我怎知,你難道不該問問送你匣子的人嗎?”樊沁笑她。
“唉,你怎么在這兒?讓我好找!”小葵不知何時站在了一個面具人身后,細語道,“你帶面具了?”
“天色初暗,時辰尚早,你怎知我來,真是尋我?”他冷冷道。
小葵眼中流光一轉,答:“不尋你,還能尋誰?”
“哦,那走吧,去瞧瞧你今夜布的局?!彼б滦?,做請。
小葵也是爽直,立馬躍身而起,腳點竹葉,出了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