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要去暮山關之時,阿宛心中便有了模糊的猜測,如今終是確認無疑。果然她們這趟去暮山關,就是為了祭奠莫涵。
只是,莫涵身死以后,被當作了許攸同家的公子許毅,葬在了許家的祖墳中,而非暮山關的莫家祖墳,此行真能見到嗎?
“姐姐,你到底是為了莫涵,要爭一個公道,還是以此為借口,不敢去見莫涵?”慕容清的聲音自馬車上傳來,隔著車簾依然擲地有聲,砸得方紫嵐久久無言。
“誰說我不敢去見莫涵?”良久,方紫嵐才聽到自己的聲音,沉重無比,直壓得她自己都喘不過氣來。
激將法向來很管用,慕容清這樣想著,也從馬車上走了下來,“若是敢,為何數月過去,你都不曾去見他一回?”
“見不見,是我的事,與你何干?”方紫嵐咬牙切齒道:“慕容清,你……”
“確與我無關。”慕容清截住了方紫嵐后面的話,神情認真道:“但我知道,若是不能好好告別,你永遠也不會放下。”
方紫嵐呆愣愣地看著慕容清,聽他徑自說了下去,“若是那一日,你不曾為我爭取,我不曾回王府見母妃最后一面,只怕我活不到現在。”
他說著頓了一頓,“還有之前,若是你不曾讓我見左先生最后一面……我也不會,恨得如此決絕。”
最后半句話,他仿佛是從齒縫中擠出來一般,透著說不出的陰狠,連著他蒼白精致的面容,都顯得猙獰了許多。
“恨嗎?”方紫嵐低聲自語,倘若說恨,她最恨的,大抵是自己,不能護著莫涵全身而退的自己。
先越國公如何,紫秀如何,她終是連唯一的親人都沒能護住。
“姐姐,如果你不愿,我替你去……”慕容清話未說完,就被方紫嵐厲聲喝住了,“你沒有資格。”
她面若霜雪,雙唇緊抿,“要去,我自己去。”說罷,取了一旁侍從的馬,一人一騎,直朝暮山關而去。
阿宛忿忿地跺了跺腳,慕容清卻笑了,“總算是,能還她一回了。”
“世子,你知不知道莫涵是什么人?”阿宛看向慕容清,憤聲道:“我說句不客氣的,世子你身為外人,原不該對此事指手畫腳……”
“我知道。”慕容清望著那抹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我更清楚,為何他們非要莫涵死不可。就像他們為何,非要逼死我的母妃不可。”
“什么意思?”阿宛一頭霧水,慕容清冷哼一聲,“既然他們逼我們至此,那就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你們?”阿宛只覺后脊生寒,難道方紫嵐真的與慕容清聯手了?可慕容清畢竟是汨羅的忠正世子……
“我們走。”慕容清回到馬車上,命孟庭揚快馬加鞭,終于在次日傍晚,追上了方紫嵐。
暮山關外,方紫嵐看著眼前簡陋的陵園,大大小小灰撲撲的土包,心中五味雜陳,這便是莫家人所葬之處?
“莫家人都葬在關外。”慕容清的聲音從方紫嵐身后傳來,“背關望海,只為震懾海寇,守一方安寧。”
“據我所知,莫家并不起眼。”方紫嵐悶聲道:“歷年抗擊海寇,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若非夏侯蕓昭那般天生的將軍,陸上的兵士遇到海寇,能討得什么好?”慕容清幽幽道:“打仗的事,你應是比我清楚,能屢敗屢戰,已是很了不起了。”
并非功勛加身,榮耀滿門,才值得稱頌。盛世太平之下,埋葬的更多是無名無姓之人,若無他們,今日盛景,怕是要黯淡不少。
溫崖甫一開口,便被歡顏截住了話頭,“九瓣花原是前朝皇室控制歡氏女的手段,與花街柳巷中用的那些下三濫玩意兒并無不同。溫先生,我說的可對?”
溫崖沉默不語,歡顏斂了笑,一字一句道:“九瓣花所謂的離魂之效,皆是拜蘇家與溫先生所賜,就是不知如今蘇家后人可還知曉,溫先生又是否敢認呢?”
在座之中有蘇家后人,當即跳腳道:“你休得胡言亂語,毀我蘇家清譽!”
“是真是假,蘇博大人回去一問便知。”歡顏話音還未落,方才的說話人便慌了神,“你如何認得我……”
“來人,慶朝班班主歡顏擅用違禁之物九瓣花,亂人心智圖謀不軌,把她抓起來。”紀寧天終于開口發話,守在廳堂外的護衛一擁而上。
只見銀光一閃,歡顏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護在身前,“我今日既然來了,便沒打算回去。紀寧天,若非前淑妃魚目混珠,你怎會活到今日?”
她直呼其名,周身氣勢壓得護衛不敢上去,生生停在了戲臺之下,眼睜睜地看著她摘下了臉上的薄紗。
薄紗滑落的剎那,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不同于外界傳言的美人,歡顏的臉被劃傷了,滿臉疤痕是說不出的猙獰。
“前朝歡氏女之主歡顏,有幸得平南王妃琴姬夫人救命賜名,茍活至今只為三件事。”歡顏說著手中軟劍直指紀寧天,“其一,殺前淑妃母子為琴姬夫人報仇;其二,昭告天下所有歡氏女,從此為自己而活;其三,將真相公布與眾,安亡者之靈,慰生者之心。”
她說最后兩句話的時候,看向的是方紫嵐這一桌。方紫嵐感受到她的目光,有些怔愣,一時分不清她的話是說給自己還是旁人。
“妖言惑眾。”紀寧天寒聲道:“若依你所言,琴姬夫人為我母子所害,那為何嫵青郡主與我多年相安無事,甚至于今日還會與我成親?”
“紀寧天,你對郡主做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她不會永遠為你所騙。”歡顏定定地看著紀寧天,他的瞳孔倏然震了震。
一旁管事見情勢不妙,吼道:“愣著做什么,還不快把此妖女拿下?”
護衛們如夢初醒般上前一步,卻見歡顏手中的軟劍調轉了方向,架在了自己的頸側,“紀寧天,我人微言輕,既殺不了你,也不能毀了你。但我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換今朝之人對你的猜疑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