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間的名書《洽聞記》有云:海人魚海人魚,東海有之,大者長五六尺,狀如人,眉目、口鼻、手爪、頭皆為美麗女子,無不具足。皮肉白如玉,無鱗,有細毛,五色輕軟,長一二寸。發(fā)如馬尾,長五六尺。陰形與丈夫女子無異,臨海鰥寡多取得,養(yǎng)之于池沼。交合之際,與人無異,亦不傷人。
相傳遠在南方的汪洋大海中,就存在著這么一種鮫人。他們鮫人的外形與人差不多,但他們的背上長著和魚一樣的鱗,身后拖著一條尾巴,有著魚類身上的部分典型特征,并且能夠像魚一樣在水中居住和生活。
在這八荒六合中也著實存在,也是一門獨立的眾族,非仙非妖,倒是十分自在,他們隸屬于四海水君管轄,一向與世無爭,自得其樂。
傳聞中這鮫人有兩項特殊的技能,一是善于紡絲織絹,鮫人織成的絹十分精細,薄如蟬翼,色光澤足,穿著體驗不亞于九重天上的云錦布織,是一種最高級的絲織品,無論是天上還是人間,神仙見了愛不釋手,凡人見了一布難求,凡間也稱之為的“鮫綃”就是由此而來,他們的這一特殊技能使得他們聲名大噪。二是他們的眼淚能夠化成珍珠——這是他們的福氣也是他們的災(zāi)禍。可鮫人的眼淚雖然能夠化成珍珠,但他們卻不輕易哭泣。鮫人常年幽居在深海海底,他們在水中住得久了,也會煩悶。時不時會浮出水面上岸來到臨海的人家借宿,體驗一下別樣的生活,這也是他們自古以來的一個習(xí)俗。這時候如果沿海的住戶家中備有織機,他們就會主動地替住戶織絹,當(dāng)借宿的住戶們拿著絹去賣掉,就可以賣到一大筆錢,也算是報答好心的人類收留自己的一種補償。然而時間久了,在岸上生活的鮫人便會想念自己海中的家,這時候,當(dāng)他們向主人告辭回海中去時候。主人只要拿一個盤子,熱情地為他送行,并說一些互道珍重的話,鮫人便會忍不住熱淚盈眶。正因為他們心地十分善良,并且非常容易相信別人,當(dāng)那那落在盤中的滴滴淚水變化成一顆顆晶瑩的珍珠的時候,好心的凡人等到盛滿一盤,鮫人便把珍珠贈送主人,回身躍進大海,消失在海水中。“鮫人泣珠”便由此而來。正因如此,往往一旦遇到圖謀不軌的貪心的壞人,他們就會把鮫人抓起來,不僅視他們?yōu)檠铮菚勰ニ麄儚娖人麄優(yōu)樽约褐圃煺渲椤H站锰扉L,鮫人們對人類的提防之心日趨加重,時不時不僅不贈與珍珠給人類,反而有時出于自衛(wèi)會與人類廝殺,而人類則變本加厲,愈演愈烈,人類與鮫人之間的關(guān)系也愈發(fā)緊張了。
湛藍無盡的南海之濱,午后剛過,陽光肆意的照灑在平靜的海面,萬物都沉浸在一片祥和寧靜的安詳之中,就在此時,忽然平靜的海面上陡然出現(xiàn)一朵花樣的漣漪,那漣漪越來越大。慢慢的,漣漪中間有無數(shù)水泡涌了上來,那水泡自下而上越發(fā)密集,最后竟然形成一個一人高的水柱。忽的一聲,那水柱就像繭殼一般舒爾從西面剝離開,其中冒出了一個人來,原來是一位剛滿七萬周歲修成了人形的女鮫——凍蕊。這是她第一次從一望無際的滄海中探出腦袋,第一次感受到陽光直曬到皮膚上的溫度,第一次看見了除大海以外廣闊無垠的陸地上竟有這般色彩斑斕的事事物物,一切在她的眼中都是那么新鮮誘人美好。她如水的眸子四下張望,眼花繚亂。她一踏上陸地,身上七彩斑斕的魚尾便消失了,變成了兩條光滑潔白的人類的腿,而她身上的七色魚鱗則變成了一件七色彩衣此刻竟附在自己身上。她一蹦一跳的在海岸上學(xué)著在海底時候看見過的那些人類走路的樣子一步步挪著,她眨巴著一雙靈動有神的大眼睛,頭上頂著一個烏黑的丸子一樣的少女的發(fā)髻,踩在沙灘上…海風(fēng)徐徐,寸寸入心,她開始放肆的在沙灘上玩耍。
玩的正酣之時,一陣零零散散的腳步聲音傳了過來,她起身四下張望,卻忽然看見遠處有一個書生模樣趕路的讀書人正朝自己這邊走來,她嚇得一激靈,急忙躲在了一個巨大的礁石后面!只是敢探出半個腦袋偷偷看:眼前那年輕人劍眉星目,炯炯有神,烏黑的眉毛比她見過所有海底最為動人的烏眉黛都要好看……可他看起來似乎非常疲憊,額頭上盡是汗珠,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正向這邊大步走來。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
書生邊走,口中還津津有味的品著一首詩,嘴里還不停的嘟囔著,“珠有淚珠有淚,世上當(dāng)真有著眼淚成珠的典故?”他上氣不接下氣的狼狽樣子讓人看了愈發(fā)可憐。眼看著他離凍蕊越來越近了。
“千萬不能讓人類發(fā)現(xiàn)你,要記得!”她回想起海底的老前輩們在得知她即將上岸后對她的叮囑。
“人類是最可怕的動物,他們眼中我們是妖物,他們會像殺一條魚那樣對待我們的!為了得到他們想要的珍珠,他們可以折磨你生不如死只為了換你的一滴眼淚!”老人們的話聲聲入耳,她可不敢忘懷。
“一定要小心才是!”她對自己說。
她謹記老人們的教誨,故而她見了那人,也即刻躲在一塊礁石后面,可她本能的好奇心卻驅(qū)使著她一個勁兒的伸出腦袋看著那趕路的讀書人。
他穿著一身道袍,身上還背著一個木制的竹簍,那里面好像裝的是?她仔細一看,那竹簍里面好似是密密麻麻的書籍!
——那可是她最喜歡的東西了,在她很小的時候她就會從海底那些墜落沉沒的老船上拿出來的那些東西,她經(jīng)常翻著看,上面有花,有鳥,有樹,有人……她童年時期所有對人類世界的好奇都是從那些東西上學(xué)來看來的,那可是她最愛的東西。只可惜她看見的那些全然是泡了水的,有些部分已然被海水褪去,總是沒有看過一本完整的來,哎,她還從未見過這完好無損的呢……她心下不由感慨起來,一心急,一個趔趄她站立不穩(wěn)竟然從那巨大的礁石后摔了出來。
“哎呦……”她的腳正好踩在了一塊尖銳的石頭上,殷紅的血順著她白皙的皮膚流了下來。
“好疼……”她下意識的喊著。
“完了完了,這下肯定要被發(fā)現(xiàn)了。”她一邊忍著劇痛,一邊心里犯著嘀咕,自己怎的就發(fā)出了聲音?
“姑娘,你還好嗎?”伴隨著一聲銅鈴般悅耳的聲音,她抬起頭,發(fā)現(xiàn)那年輕人已經(jīng)到了自己眼前。
“不,不,不要殺我……”她嚇得在地上極力挪動著身子,企圖再次躲回那塊礁石后面,可是這一動那血卻流的更加兇了。
“姑娘,你別怕,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我是個修道之人,路過此地,對醫(yī)術(shù)也略微懂上那么一點,我看你受傷了,不如讓小生為您診斷一下,看看傷勢如何?”他俯身下來,臉上露出關(guān)切的神態(tài),他撕下身上一塊絹布,不待凍蕊回答,便將那絹布極速裹在她傷口之上。
“姑娘,你這口子劃得不小,這得趕緊止血,不然那可就危險了。”因為急促,他的額頭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卻還是一心為凍蕊包扎,出于本能,她見他這般勞累,便忍不住伸手幫他抹去。
“多謝,多謝……勞勞煩姑娘了。”她的手一碰到他的額頭,他的臉就漲紅了,好像打了個寒戰(zhàn)一樣急急后退躲過她的手掌。
“我叫凍蕊,你叫什么名字?”她望著他的眼睛,露出了大海一樣湛藍剔透的笑容。
“我叫云泰。”他紅著臉說,“我是附近清風(fēng)觀上修道的道士。”
“你背后背的可是書籍?”她滿臉期待的望著他。
“是啊,我這次下山去買的,準備帶回道觀去,有很多書籍呢,什么棋術(shù)的,琴韻的,作畫的……師父說山上歲月情苦,特準我下山采購充盈閑暇呢?怎么,姑娘這般關(guān)心,莫不是你也喜歡?”他見凍蕊這般上心,很是歡喜,隨手從背簍中拿了一本出來給她。
“你若喜歡,拿去看便罷。”
他笑盈盈的,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那笑容比海上最燦爛的陽光還要明媚。
“等差不多到時間了,我再來此處尋你,我們就換新的如何?”云泰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津津有味的說。
“太好了,太好了,我太喜歡了,這些我都喜歡。”凍蕊拍著手說,一邊她急匆匆的就打開那本書開始翻了起來,可是翻著翻著,沒過多久,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漠然就收了聲,一副心事重重躊躇不安的樣子,她一下子安靜下來。
“怎么了?”這一切都被云泰看在眼里,他也很好奇就忍不住去問。
“我不想騙你……”她的聲音壓的很低,頭也快要低到沙灘上去了。“我,我……”她結(jié)結(jié)巴巴似乎說不出什么,頓了片刻好似鼓起了很大的勇氣忽然間抬起頭臉漲的通紅看著云泰說。“我告訴你吧,其實我是南海深處鮫人族的鮫人……我不想說,可是我怕我不告訴你你就不能和我做朋友了,可是我又不想騙你,家里的老人們常說,你們?nèi)祟愂亲羁膳碌膭游铮袝r候還會為了我們的眼淚而殺了我們……”她低著頭,手指纏繞著耳鬢的幾縷亂發(fā)顯得局促不安。
“我不會的!”云泰忽然緊張的神色平靜了下來他坦蕩的笑著,“我就正納悶,天下那般神物真真可以眼淚化珠,今天終于給我遇到了,姑娘,你放心,我對珍珠沒有興趣,而至于你……姑娘你就更多慮了,我們修道之人從不會這般認為的,天下萬物眾生平等,我們都一視同仁?我愿意和你做朋友。”他笑著說。
“真的?”凍蕊喜上眉梢,樂不自禁。
“你不怕我?不認為我是妖怪嗎?”她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清澈的像是不染纖塵的露水。“也不是為了讓我哭而你得到珍珠?”
“我不怕!”云泰說,“至于珍珠嘛,我一個修道之人要珍珠做什么,你別多想了!況且就算你是妖怪,也是個可愛的妖怪啊!”年少的云泰傻笑著說,一面又去低頭檢查那傷口。
“這可要小心,可不能再劇烈走動了……”他喃喃自語著。
“不許撒謊不許騙我……”凍蕊嘟著嘴說,“是我成年后第一個在岸上見到的人,我相信你。”
云泰根本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看到她依然這般上心便索性賭了個咒。
“騙你我就不得好死!云泰拍拍胸脯指天盟誓道。
“誰要你這樣……”凍蕊拉住他的手說,“大可不必了,我信你就是了。”凍蕊笑著,仿佛山澗四月芳菲。意氣風(fēng)發(fā)的云泰望著眼前這個瘦小可愛的姑娘,憨笑著摸著后腦勺。也覺得這姑娘也委實可愛。
“聽,海上起風(fēng)了,風(fēng)聲。”凍蕊撿起一塊擱淺在岸上的海螺,將它放近云泰的耳邊,“你聽,這里也有大海的聲音。”
“真的!我聽到了,我聽到了!”云泰接過那海螺放在耳畔。
“大海的聲音從一塊石頭上就能聽到,只要你用心去聽,大海無時無刻不在跟你呢喃。”
“真的嗎?”云泰問。
“是啊,不信,你閉上眼睛,跟我一起聽。”
他們一起望向遙遠無盡頭的海平面,聲音卻是像夾雜著各種情緒和聲響從四面八方向他們奔了過來。
“睜開眼睛吧!”凍蕊拉著云泰的手說,“你看!”
此刻的大海,海風(fēng)正親切地撫摸著大海的胸膛,像人類的喘息起伏有致,一股溫柔的力量使得沸騰的空氣充滿了大海的氣味。淡綠的波浪跑到黃沙上來,拋擲著雪白的泡沫,再沒有此刻般溫柔恬靜。海浪輕輕打在礁石上,浪花碎玉似的亂濺開來,似杏花微雨,嬌俏可人。散落在無邊的湛藍海浪一浪緊接一浪,一浪高過一浪似纏綿,似親昵,似打情罵俏,調(diào)皮的俏皮的一個浪花沖過礁石奔向沙灘,另一個浪花有緊跟著沖了去,時而又好像在和礁石搏斗,瘋狂地發(fā)起猛攻,猛烈地拍打著礁石。
“我的家就在那邊……”凍蕊指著大海遠處的一處地方對云泰說。“那里的深海便是我從小生長的地方。”云泰順著她所說的方向看了過去,只見那處的海上泛著一片青煙似的薄霧,幾座朦朦朧朧若隱若現(xiàn)的遠山遙遙在目,隔著巨大的霧氣海風(fēng),遠望微山,只隱約辨出灰色的山影,滿目的湛藍。寧靜,無暇、純潔、安恬,足以融化天地間一切色彩。
“真美……”云泰不由得發(fā)出一聲贊嘆。
夕陽如火,吞吐萬方。
海灘上,他們沉浸在這樣的美景中,仿佛都嗅到了一種酒味。
夕陽醉了,他們也醉了。擎在一起的手在海風(fēng)中緊緊抓著,中間是一本書,此刻兩人的臉上一片緋紅,不知是夕陽的倒影還是風(fēng)里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