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華再次見到冷恂時，是在十九日的子夜。

　　持續了將近三日的戰事，在各方勢力的干涉下，終是很快就落下了帷幕。

　　這短短的三日，竟算得是錦都百來年來最“熱鬧”的幾日。

　　錦都、無鑠黑市、漠渚之間的戰事，已牽連到南暻、北無妄海，甚至招來九零大陸最為神秘的四大世家栩氏、暮家、祁氏、遲家的介入，還有南無妄海……

　　在接收到南無妄海的增援時，連妙華在內的一干人等皆是如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錦都和南無妄海向來只算得相安無事，至于邦交可謂未曾有過，來者究竟是是敵是友，受與不受，委實難以定奪。

　　好在使者攜了重要的信物、通牒來，妙華閱過后，懸著的心安下來的同時，更多的是感激……

　　感激那人予以的厚報，教她還相信善緣善果，她曾行過的路或有歧途，但亦有正途。

　　過去如何，她再思無益，只希望，最后歸于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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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賴承叡見著來人，不再是親昵討好的神色，而是恭敬有禮并略帶疏遠道：“姐姐你來了。”

　　妙華頷首，賴承叡正在同部下交代著什么，她只是來等人的，并不想多作打擾，淺聲道：“你們繼續。”

　　“好，姐姐若有事可隨時知會我。”賴承叡應了聲，就去忙他的了。

　　妙華看著賴承叡離去的背影，忽有種吾家少年初長成的既視感。

　　不過幾日，賴承叡變了很多，他眉宇間褪去了孩子的青澀稚嫩，眸光更加堅定，雙肩披上勁甲不再單薄無力，意氣昂揚，事必躬親，戰必親臨，毫不懈怠，堅毅地護住這江山社稷和萬千百姓。

　　這城主當的，倒是愈發有模有樣了。

　　城墻岌岌，留下的將士們皆在做好防守，她尋了一相對僻靜處，現下已進入最后的決戰，這個節骨眼上，她幫不上什么大忙，但好歹也不該添亂，只是默默靜待凱旋之音。

　　夜風半掩，她的肩上就被人披上了件寬敞的披風。

　　妙華側首對上來人，面如冠玉，眉目溫柔，只是帶著些病態，令人不禁有些擔心。

　　“謝謝，好久不見。”妙華溫聲道，她并未拒絕溫寰的好意。

　　溫寰勉力淺笑了聲，他目光曠遠，似是透過妙華窺見別的什么人，“縣主，這般小事，你我之間，何須言謝。”

　　妙華認真道：“可我對左相的每一句謝謝都是發自真心的，既有感激，能說為什么不說出來。”

　　溫寰移開目光，微默了幾瞬，他心思不純，早有圖謀，不就是想要得到眼前人的真心，不就是期望贏得眼前人的信任。

　　可而今，他卻有些不滿足了，他開始動搖，若他遵循父王的指示，眼前人得知真相時會如何待他，如何想他……

　　他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恐懼……

　　“怎么不說話啊，”妙華好笑道，“我說的話不至于這么不可信吧？”

　　溫寰強穩下心神，輕咳幾聲，才道：“我信，縣主的每一句話，我都會當真。”

　　可也正是如此，他才覺得自己真是自相矛盾。

　　每一句謝謝，似乎都在提醒他行徑之卑劣。

　　每一句謝謝，都讓他認識到自己同眼前人的距離。

　　妙華卻移到他目光所及之處，平靜道：“我明日就要‘走’了。”

　　“嗯……”溫寰吞著聲道。

　　“你打算何時走？”妙華問出自己更關心的問題，微有些歉疚，“我送你吧！”

　　“不過，我可能送不了太遠……”妙華垂下眸子，低聲道。

　　溫寰仍未看她，他道：“不必了，這次我想自己走。”

　　“縣主若愿意，可以先欠著，下次還。”

　　妙華眸子亮了亮，修者長壽，或許她轉世后還能遇到溫寰呢。

　　“那你怎么認出我啊？”她好奇道。

　　是時，捷報傳來，鐵騎踏破萬里凱歌，慶賀呼聲響徹天際……

　　“太好了！我們勝了！！勝了！！！”

　　“錦都千歲，城主千歲！！”

　　“……”

　　將士們喜極而泣，涕淚縱橫，相擁相賀。

　　“縣主，我們勝了！！”離妙華近的將士激動對她道。

　　妙華亦是笑著應聲，“對！我們勝了！”

　　“哈哈哈，看他何方宵小敢再來犯我錦都！！！”

　　“就是！！”

　　“……”

　　妙華說完，克制不住心中的悸動，撒著腿丫子，攀靠墻邊，眺望凱旋的軍隊，揮舞著手。

　　很多人向她示意，她泛泛掃過，滿心滿眼只有那一人。

　　青鸞門前，路的兩邊已擠滿百姓，皆是來瞻仰戰士們的風姿，表示對將士們的感謝，歌頌聲陣陣，一切終于塵埃落定，歸于和平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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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再見到冷恂時，是在冰冷的牢房里。

　　這里，昏暗、潮濕、陰冷，彌漫著濃濃的血腥氣、死氣。

　　鎖著冷恂的牢房很隱秘，走過好幾個機關，入了好幾個密室才到。

　　四處銅墻鐵壁，嚴加看守。

　　“咔—嘩—”鐵門被打開，妙華獨自入了里間。

　　冷恂傷得很重，渾身被血浸染，露出的皮肉有著深可見骨的傷痕。

　　她將帶來的酒食布好，如往常般，淡聲道：“嘗嘗我的手藝？”

　　冷恂神色微動，僵硬地毫無動作，經脈寸斷的手已連筷子都無力拿起來。

　　妙華微有些失落，只道眼前人不愿吃自己做的東西，不再強求。

　　賴承叡說冷恂要求見她時，妙華實則愣怔了好久，她并非不想見冷恂，實際上她早就想見了，但她心里有道坎，不知該怎么面對他。

　　可現在見了，反而談不上什么面對不面對的了。

　　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甚至更加坦然。

　　“我近來常回憶我們舊日之事，仍私心覺得少主應是真心將我當朋友的。”妙華如閑聊般道，“不然也不會一開始就同我透露那么多，我本該早些查的，可我沒有……說來錯也在我。”

　　冷恂雖算計她，可卻并未騙她，只是有所隱瞞罷了，是她自己大意。

　　冷恂加冠禮時，無鑠黑市之亂……

　　她昨日才忽若夢醒去查，方知那段秘辛。

　　原來，她的父上在位時便試圖攻占無鑠黑市，還策反了無鑠黑市權勢極大的堇家，差一點就攻下了……

　　她對無鑠黑市所知遠比她以為的還少，她亦想過，無鑠黑市何以立足于錦都，與錦都分庭抗禮。

　　只道向來如此，草率處之。

　　“對不起。”冷恂沙啞道，“國恨家仇，我必須報。”

　　妙華遍體生寒，長嘆道：“我能理解，但我不能接受你的道歉。”

　　“其實你也不必道歉，若是我早知道這些，”妙華自嘲笑了笑，“我可能還會比你先動手。”

　　冷恂搖首，苦笑了聲。

　　“我說真的。”

　　“你不會，”冷恂啞著聲音篤定道，“不妨聽我講完這個無聊的故事罷。”

　　他將脖頸上尚糊著血肉的布料撕下來，不知痛般隨意擦了擦，露出暗紅色的饕餮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