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如此,到底兩人還是選了瑤宮作為接待地方。
當然帝崢是一臉不情愿,奈何洛溪堅持,理由竟然是:“我們對瑤宮熟悉,就算談不攏,逃跑也能找到地兒。”
帝崢對此無言以對,只好點頭默認。
眼下,代表兩個國家的帝王相對而站,一對姐妹花相顧無言,只有秦落淚眼朦朧。
洛溪朝她搖了搖頭,示意她稍安勿躁。
“又見面了。”黎慕身姿挺拔,眉目硬朗,一身鐵甲加身,更顯肅殺。
帝崢卻是一身白袍,溫潤清朗,衣訣飄飄,爽朗清舉。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帝崢笑了笑。
“這還要多謝西秦帝,沒有你,本帝哪來的今日。”黎慕冷笑。
“繆贊了。孤還得多謝你的父兄,多虧了他們,孤才能勢如破竹,拿下北海。說到底,你如今的成就,他們也功不可沒。”帝崢笑得無懈可擊,話語卻一刀一刀的往人家心里捅。
絲毫沒有即將成為階下囚的覺悟。
黎慕面上冷了下來:“本帝當然不會忘,但你西秦對我北海鐵騎的踐踏,本帝絕不會放過。”
帝崢冷笑:“盡管試試。你以為放幾個子虛烏有的謠言,便可以光明正大的登上帝位嗎?”
“子虛烏有?自你即位以來,暴君當道,百姓有目共睹,何須我來推翻?”
“那你讓魏極當堂說那些無稽之談又是何意?不敢認了?”帝崢冷笑。
“有何不敢?即便你是龍子又如何?不過是最卑賤的出生。”
“好一個愛民如子,德行天下的君王,真該讓百姓來聽聽你的這番言論,瞧瞧大家是否還會簇擁你登上地位。”
洛溪忍不住出聲。
黎慕一怔,銳意收了幾分,卻也忍不住譏諷:“貴妃娘娘,秦相和夫人,秦小將軍都死于他手,難得娘娘還能如此深明大義。”
洛溪看了帝崢兩眼,原來黎慕不知道秦相夫婦和秦霄沒有死,以為他們都被處決了。
她松了一口氣,剛要開口,只聽秦落脆生生道:“忘于,不準這樣對我阿姐說話。”
忘于,那是黎慕失憶前秦落給起的名字。
洛溪看了黎慕一眼,果然見他收斂了幾分,不再講話。
“你待如何?”黎慕冷冷的開口。
“帝君,直接舉兵,殺了這個昏君,對外只需稱這昏君誓死抵抗便可。他們不信也得信。”
說話的是貂皮大衣,皮革衣褲,一臉絡腮胡子的中年男人。
洛溪只覺得面熟,想了想才想起,這是五年前帝崢生辰宴會上那個北海使臣胡江,沒想到都成了近臣了。
“閉嘴!”黎慕狠狠地皺了皺眉,中原大地的人多重視血統和名正言順,他再清楚不過。
“放孤和愛妃走,孤可以寫退位書。這個皇位,你拿去。”帝崢握緊了手中的柔荑。
“你的國家殺了我北海諸多兄弟,你想我放你走?”黎慕咬牙。
“少來一副假惺惺的模樣。你北海也沒少屠戮我西秦士兵,難道他們的命便一文不值?”帝崢冷笑。
洛溪忽然想起剛見面時他悼念士兵的神情。
黎慕沉默了。
帝崢也不逼他,任由他思索。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對周圍等待的人未嘗不是一種折磨,一只手悄然按上了腰上的短劍。
良久,黎慕抬頭,似是艱難的開口:“好,我……”
刀光一閃而過,黎慕臉色大變,“住手!”
帝崢推開洛溪,從容避開,反手一拳揮出。
“胡將軍!爾敢!”
出手的正是迫不及待的絡腮胡。
“帝君,臣不懂!讓臣解決了這個禍害,否則后患無窮。”
帝崢冷笑:“那便試試。”
絡腮胡嘴邊忽的出現一抹詭笑來,洛溪剛好捕捉到,見他下蹲姿勢的朝向,是秦落。
眼皮一跳,身子已經快于大腦:“小心!”
“哧!”
刀刃入肉的聲音,帝崢感覺世界有一瞬的倒轉,耳邊的聲音驟停。
“阿姐!”
秦落控制不住的,后知后覺的尖叫起來:“阿……阿姐!”
“嗬!”
又是一陣聲響,絡腮胡無聲無息的躺下,心臟處插.著一把尖刀,他的眼睛還未完全閉上。
這一幕徹底撕破了臉皮,雙方的兵馬頓時劍拔弩張。
可幾位上位者卻都沒有下令。
“阿姐,你別嚇我……”秦落淚珠子一串串往下掉,她慌亂的拿著手絹捂著洛溪的胸口,卻怎么也止不住那流淌的鮮血。
洛溪吃力的拍了拍她的腦袋,以示安撫,隨后轉頭看向黎慕,瞳孔逐漸渙散:“放……放過帝崢,黎姿可以生;否則,生不如死。”
黎慕眼眸睜大:“是你!”
幾日前他正與下屬商議進攻皇城,沒成想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上面附件警告他不許踏入皇城中,否則便收取黎姿的首級。
信中還附帶了黎姿的信物。
他母族已被那對母子盡數屠戮,這是他同胞的兄妹,唯一的親人了,驚聞她還活著的消息,他怎么也不敢冒險。
誰知路途中胡將軍遇見了折回的秦落,便抓了她打算威脅帝崢。
畢竟這姑娘是傳聞中帝崢寵妃的妹妹,更是傳聞已被斬首卻還活生生站著的人。
幕僚們當即有了進城的主意。
眾目睽睽,黎慕無法保她,只能暗中護著她,防著她被欺負。
沒成想,差點讓她成了亡魂。黎慕一陣后怕。
可是,他看向剛剛還意氣風發,轉眼間卻失魂落魄的男人,突然恨不起來了。
“我答應你,放他走。”
黎慕開口:“孤當著所以的人面前發誓,如若違背,就讓孤如同此人下場。”
他指向地上躺著的胡江。
洛溪笑了笑。
她撐著不肯咽氣,硬是讓系統幫她撐著,伸手朝帝崢而去,吃力道:“過來。”
他踉蹌而來,最后幾乎是奔著過來,隨后又輕柔的接過她,抱在懷里,扯出一抹笑來:“騙子。”
眼淚卻是落了下來。
他面容帶笑,眼中卻分明帶淚。
洛溪抬手扶上他的面容,啞聲道:“這就是我瞞著你的事,對不起。”
“我知道……”帝崢握住她的手,搖頭,哽咽住了。
他神色幾經變換,明顯是壓不住帝弒了,卻還是強忍著。
“我在意你。無論你是帝崢……還是帝弒。”
瑤宮內泉水叮咚,眾人靜默,窗外大雪紛飛,世間一片安靜。
帝崢一怔,又哭又笑,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貪心!”
“那你允不允?”洛溪盯著他,眼神漸散。
“允,怎么不允?”帝崢眼里含淚,“我等了好久。”
“傲的你。明明是我先說的……”
“你要相信,自己很好,這個世界,有人在……在乎你。
還有,別犯傻……”
話音剛落,她無力的垂下手。
手腕上的琉璃珠形成一串圓滿的色澤,藍的暗淡。
雪停了。
“阿姐?阿姐!”秦落哭的撕心裂肺,捶地懊悔,卻再也無法挽回。
帝崢抱著她一動不動,黎慕沒有趁人之危,吩咐士兵退下去。
隨后上前輕拍了拍秦落的肩膀,以示安慰。
變故則在一瞬,剛剛還一動不動的男人瞬間暴起,一掌揮向黎慕。
黎慕抱著還在怔愣的秦落就地一滾,隨后推她出去:“護好她,否則格殺勿論。”
隨之與帝崢纏斗起來。
兩人打了數個回合,不分勝負。
帝崢目露瘋狂,全然不計后果的搏斗,失神一瞬,就被黎慕刺中了胸膛。
兩人各退半步,帝崢單膝落地,卻沒感到半分疼痛。
想起什么,他顫抖的從胸懷中拿出一物。
展翅欲飛的蝶翅似輕震雙翼,上好的玉石光華流轉,此刻卻從中裂開了一條縫隙,似乎馬上就要折為兩半。
他的眼神有了一瞬的清醒。
“呵……哈……哈哈哈……”
忽而大笑起來,淚盈眼眶。
黎慕警惕的望向他。
男人笑了,目光在室內掃視一圈,忽而恍然,劍氣一掃,兩人又纏斗起來。
兩人在屋內打了個暢快,期間打落了不少的的裝飾器物,花瓶,首飾,鏡子,還燃燒著的蠟燭。
一開始黎慕沒如何在意,直到聽到秦落的喊聲:“忘于,陛下,著火了,快出來!
黎慕后知后覺的聞到煙味,腦中一片眩暈,以及外面兵荒馬亂的呼聲。
他看著四周驟然明亮,勢不可擋的大火,猛地看向了帝崢,大意了。
只見他驀地一笑,幾分邪肆幾分釋然,隨后拎起他一把扔了出去。
火光中,帝崢輕柔的抱起洛溪,把她罩在懷中,席地而坐,低頭蹭著她逐漸失去溫度的臉頰,:“對不起,誰讓我遇到你了呢……”
如果沒有你,這個世間何其無趣?
黎慕被眾人接了個正著,確認無事才松了口氣。
“阿姐!陛下!”
秦落做勢要沖進去!
黎慕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
“別去,火勢太大了。”
“我阿姐他們還在里面。”
“別去了。他不想活了。”
“我阿姐希望他活。我爹娘還有哥哥還等著見阿姐……”
她泣不成聲。
黎慕微微震驚,更加拉住她:“你阿姐已經……”
“他那么驕傲,不會獨活的。這世界沒有值得他留戀的了。去意已決。”
就在剛剛被推出來之前,他還想著大意了,以為帝崢想拉他陪葬,直到被推出來那一瞬,他聽見了他的話:
你要帝位,我送你名正言順。但我岳丈一家,你敢動一根毫毛,輪回地獄永不放過。
現在,他明白了。
秦落泣不成聲,整個人都被黎慕拉住,無法掙動,她呆呆的望著眼前那一幕,視線里火光滿天。
這場火燒到了大半夜,除了帝崢與洛溪,無人傷亡。
大火過后,滅火的宮人瞧見一幕,當即一怔,跑去請示了這座皇城即將迎來的新主人。
一片廢墟中,兩具骨架緊緊相擁,略大的那具緊環抱著嬌小的一具,不分你我,似乎誰也無法把他們分離。
新王大手一揮,讓宮人小心抬出骨架,合葬了。
他邊走邊吟道:“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