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內爾對巴頓的命令雖然不滿,但卻并非不能理解。作為整個卡薩布蘭卡登陸戰計劃的制定者,他很清楚當下這種僵持會使西部特遣軍面臨何種風險。
在正式登陸之前,盟軍始終對火炬行動的實施保持最高程度的保密,為的就是避免軸心國海空軍的襲擊。登陸各軍之中,東部和中部特遣軍主要需要應付空襲,而西部特遣軍則主要需要應付潛艇。
依據美國海軍的經驗,只有在較開闊的水域中,艦隊才適宜實施反潛作戰。這是因為反潛的首要目標是發現潛艇,畢竟潛艇的水下機動能力普遍只有三到四節,而且還需要過段時間就上浮換氣充電。如果能逼迫潛艇在抵達攻擊陣位前就下潛,那么即使沒能摧毀它,這個潛艇也很難再對整支艦隊造成太大的威脅(遇上狼群伏擊另當別論)。
在開闊水域,艦隊依托驅逐艦、護衛艦和巡邏機組成密不透風反潛網絡,往往能成功迫使潛艇下潛,這樣整支艦隊的安全便得到了保證。但在卡薩布蘭卡外海,艦隊的活動范圍相當有限,運輸船的位置更是與固定無異,第34特混艦隊(特別是艦隊中的運輸船)簡直是德國潛艇的上好靶子。
而對西部特遣軍更加不利的是,這些運輸船對登陸部隊的重要性還要勝過大西洋反潛戰中盟軍艦艇需要保護目標。畢竟現在已經登陸的近兩萬美軍已經陷入了缺槍少彈的窘境,只能靠梅地亞附近一處停靠游艇的小港口進行補給,如果運輸船損失慘重,已登陸的部隊就連飯都吃不上了,撐到下一批運輸船抵達毫無可能。
基于這種情況,也難怪巴頓徹底急眼了。
但德內爾生氣便生氣在這個地方,是他的計劃容錯率就這么低,以至于美軍只能維持對卡薩布蘭卡一天的攻勢嗎?并非如此!
按照他的計劃,美軍在進攻第一天將先往卡薩布蘭卡和薩菲各登陸兩個團站穩腳跟,然后根據前線進展和后勤狀況逐步投入后續部隊。
而在卡薩布蘭卡登陸的兩個團中,一個團負責保衛后勤并看住卡巴斯要塞守軍,另一個團則負責猛攻內陸的利奧泰機場。機場守軍不足一個步兵營,美軍一個團編制又大,足有近三千人,即使登陸出現紕漏,只要能集結起半數隊伍,再從登陸部隊中分出一些阻擊卡薩布蘭卡的援軍,拿下這座機場便綽綽有余。
在取得利奧泰機場之后,即使大西洋的糟糕海況阻礙了西部特遣軍從海上獲得補給,盟軍運輸機也可以從直布羅陀起飛,補給登陸的盟軍部隊。只要拿下這個機場,無論卡薩布蘭卡是否被盟軍一鼓而下都不重要了。盟軍的運輸機補充兩個團的給養輕輕松松,甚至后續還可以拓寬機場跑道,慢慢增兵到一個師。
畢竟整個摩洛哥也只有七千法國守軍,卡薩布蘭卡的兵力更是不足五千,質量更是一塌糊涂。美軍就算戰斗力再不行,兵力超過六千,又得到了充分補給的兩個加強步兵團還會被七千多二線部隊和民兵吃掉嗎?更何況薩菲的部隊還可以北上支援,再牽制至少兩千維希軍隊總不成問題吧?要是至多四千的維希守軍要是能吃掉這兩個步兵團,德內爾現在也不用跑到非洲來!
依照德內爾的計劃,盟軍完全不需要這么被動,那么巴頓又是怎么操作的?
第一,巴頓第一天就登陸了近四個團一萬人上岸。臨時港口吞吐量總共就這么點,一萬多人上去,還運什么補給?!北線的美國士兵幾乎只能靠自己的攜行彈藥作戰,子彈手榴彈用一點就少一點,口糧吃一頓就少一頓,他巴頓真就不給前線美軍士兵留一點后路啊?現在好了,四個團有三個團彈盡糧絕,飯都吃不上,打仗,打個屁!
第二,美軍部隊一上岸,巴頓便命令他們向南“猛打猛沖”,足有五個營的美軍士兵在缺乏火力支援的情況下死磕卡巴斯要塞整整一天,把本就有限的補給耗的精光。而去進攻利奧泰機場的美軍只有一個營不到500人,結果不僅沒拿下利奧泰機場,反而被維希守軍和聞訊趕來的援軍堵在河濱沼澤里打,幾乎瀕臨絕境。
有了上述操作,整個西部特遣軍的北方集群真真正正陷入了絕境,完全有可能在兩天之內被守軍全殲。
畢竟就算美國人各個都是超人和瘋子,沒子彈了拼刺刀,沒食物了吃人肉,可是水,水怎么辦?大半條塞布河都在維希軍隊的監視之下,唯一在美軍控制之下的河道還是塊蚊蠅彌補、瘧疾肆虐的濕地,藥品還在船上沒卸下來。卡巴斯要塞拿不下來,巴頓你準備拿多少人命去換水?!這可是熱帶沙漠啊!
德內爾勉強忍住了捶桌子的沖動,盡量平靜地向韋伯和本杰明兩人說明當前的情況,布置完任務的蘭德爾也聽了德內爾的說明,情況介紹完畢后,就連最樂觀的蘭德爾上校都露出了無可奈何的表情:“這么說如果諾蓋斯鐵了心要打,咱們北線這一萬多人就真要完蛋了,那我們能做什么?”
“就我們一個團,拿下卡薩布蘭卡難度實在太大,他們很快就能發現我們只是在虛張聲勢了,到時候還會投降嗎?”
“南線會不會也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放心,戰友們。”德內爾神情冰冷地敲了敲桌子,“阿爾及爾和奧蘭已經拿下了,卡薩布蘭卡守軍不可能得到別的援助。至少薩菲方向的補給線已經建立,我們轉入防御,將還在船上的預備隊投入到我們這邊,拿下卡薩布蘭卡絕無問題。就算北線這一萬多人傷亡殆盡,卡薩布蘭卡也會是我們的。用一萬人換下摩洛哥甚至整個法屬北非,火炬行動遠遠稱不上失敗!”
“您的意思是……抗命?”蘭德爾上校試探性地問道。
德內爾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直接下達了命令:“向巴頓司令官發電,局勢于我不利,我部強攻無濟于事。請他寬限我四個小時,讓我去和諾蓋斯談判。趁此時機,可令各部重整隊伍,養精蓄銳。如果談判破裂,再打不遲。”
德內爾估計巴頓會同意自己的申請,他還沒蠢到不可救藥的地步,不可能意識不到第47團硬往前進攻也起不到什么扭轉乾坤的作用,現在能救西部特遣軍北面這萬余官兵的,就只有卡薩布蘭卡主動放下武器,或者海軍另外想出什么辦法來幫助陸軍突破梅地亞地區的防御。
只是海軍的艦炮在對地支援時并不能做到真正精準,岸上固定目標往往又比水面艦艇小很多,艦炮支援效果實在不佳。
當年德內爾在防守搖籃要塞時,曾非常倚杖海軍驅逐艦的火力,但當時自己是防守方,沒有什么固定目標可打,只需要覆蓋一片區域即可(就這不少炮彈還歪到區域之外了)。現在海軍需要精確地拔除一個又一個火力點,德內爾對海軍知之甚少,對他們能不能做到實在沒底。
如果克服不了精度不夠的問題,恐怕最大發揮海軍艦炮威力的方式,就是用那些大口徑火炮直接對卡薩布蘭卡狂轟濫炸,進而摧毀守軍的抵抗意志。但此舉必然導致大量平民傷亡,從而在北非對盟軍形象造成毀滅性打擊。這種情況是德內爾絕對不希望看到的,他也沒有在計劃中提出任何有關的設想,但他知道,心狠手辣的巴頓絕對干得出來這種事。
電報發出去后,很快就收到回復,巴頓果然答應了德內爾的申請。于是德內爾便帶上一個懂法語的美軍少校情報官做見證,然后命令一個士兵舉著一面用裹尸布做的白旗,不帶任何武器,步行向維希軍隊的陣地進發。
走在卡薩布蘭卡的街道上,成千上百的法國僑民和原住民好奇地站到屋頂或陽臺上打量著三個手無寸鐵的“美國軍人”。在他們眼中,那個少校和士兵都有些緊張,只有那個“美國將軍”倒真有幾分閑庭信步的氣勢。
德內爾只向前走了半個街區,就遭到了筑起街壘的維希士兵的阻撓,好在白旗足夠醒目,維希軍隊的阻撓并非以開槍射擊的方式。在德內爾說明自己的來意后,他們便毫不猶豫地收起武器,遣人將德內爾三人送去了拉巴特總督官邸。
維希士兵這一路上并沒有遮掩軍隊的境況,德內爾隨意瞥了幾眼,就發現維希士兵神色猶疑不安,士氣儼然再難維繼。他又借著自己做郵遞員時走南闖北的見識,和給他引路的南錫中尉聊了聊摩澤爾河釣上來的鮭魚,還沒說幾句,那個中尉的情緒就明顯地低沉了下去。
“真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
“快了,中尉,第三帝國沒幾年了,到那個時候我們都能回家。”
幾分鐘后,一行人抵達了官邸門口,諾蓋斯將軍的副官瓦倫蒂諾·貝蒂上校在門口迎接,德內爾下車向前,與貝蒂握手后說道:“我為和平而來。”
不料他話音剛落,北方便傳來了接連不斷的炮聲。貝蒂緊抓著德內爾的手,臉上的表情從疑惑轉為憤怒,最后變成譏諷:“和平?這樣的和平?”
德內爾回頭看了一眼隨自己而來的情報官少校,那名少校一臉震驚,對這個變故同樣一無所知。德內爾見狀頓時了然,這要么是個誤會,要么就是巴頓找到了戰機后立刻把自己賣了。
“我不覺得我們有什么可談的了。”貝蒂后退了一步,慢條斯理地從口袋里掏出白手帕擦了擦手,“請回吧,美國特使。”
德內爾并沒有理會貝蒂的逐客令,他不緊不慢地回答道:“你錯了,上校,我對北面的戰事一無所知,而且我此行也不代表盟軍西部特遣軍。”
“那么您又代表誰?”
“代表共和國的公民。”
“‘共和國的公民’?”貝蒂忍不住笑了,“您又是何方神圣?”
德內爾環視了周遭盯著他看的維希官兵,昂然作答:“我是戰斗法國的準將,榮譽軍團的騎士,第95團的榮譽旗手。”
他接著看向了神色已轉為嚴肅的貝蒂上校:“我是讓·丹華·戴澤南準將的孫子,瓦爾特·亨利·戴澤南烈士的兒子,以及一名王牌飛行員的父親。”
最后,他看向了所有圍觀的卡薩布蘭卡市民,大聲宣布:“我還是一名巴黎的郵遞員,以及一名不愿做亡國奴的共和國公民。”
他轉過身,對著貝蒂上校平靜地說道:“我想,我還是能代表共和國公民對尊敬的諾蓋斯將軍說上幾句話的。”
貝蒂上校一點頭,作出了請的姿勢:“請跟我來吧。”

超人日丹諾夫
歷史上卡薩布蘭卡登陸部隊的情況沒有本章說的這么危險,但也確實被巴頓折騰慘了。而且巴頓也確實準備通過對卡薩布蘭卡直接實施狂轟濫炸的方式來迫使守軍投降,盡管這個行為是艾森豪威爾明令禁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