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酒精的麻醉,江尋聽到了久違的鬧鐘。
第二個禮拜 8月12日星期一 06:00
江尋長舒了一口氣——沒有回到生離死別的那一天,江尋甚至開始感謝神明的恩澤了。
穩定了心緒,江尋開始按部就班地整理、準備上班,同時按照昨天的思路繼續盤算著。
從正常時間線上來說,這一天是距離開始時間跳躍的第一天最近的一天。倘若真如昨天所想,“神明”是在給予江尋機會去改變最終的“結局”的話,那么這一天,定有關鍵的蛛絲馬跡會出現。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江尋也在推算著一種新的可能。眼下他已然連續兩天向過去的時間跳躍,明天繼續跳回第一周的可能性很大……假如跳回的是8月7日,跳躍開始的第一天呢……?想到這里,江尋不寒而栗。倘若真是如此,到明天開始為止,江尋將經歷一個完整的時間閉環,而明天將是新閉環的起點!
江尋不斷嘗試著解讀那個意識載體的意圖。
假如這種新可能的閉環是成立的,那么這種往復循環的目的,會不會就是為了改變某種結果?而當結果改變之后,這個往復循環會不會就自然而然地被解開、終結?——這會不會就是那個意識載體的真正意圖?!
順著這個新思路,江尋開始愈發堅定地認為拯救蘇浣——那個最糟糕的、最亟待被扭轉的結局——便是突破這個閉環的勝利之匙!
在把之前的與最新的推斷這般結合在一起,理順了思路之后,江尋開始思考起造成蘇浣絕望墜樓的原因。回想起那天蘇浣在樓頂所說的話,江尋大致清楚了蘇浣的身世以及目前無依無靠的狀態,他開始理解蘇浣為什么會對自己如此依賴。即使并未像現在的年輕人一般恨不得整日耳鬢廝磨,即使兩人靠著不言自明的默契保持著不易讓外人察覺的距離,江尋還是多少能感受到蘇浣心底的熾熱。想到這里,江尋似有些替蘇浣酸楚,他想象著蘇浣是壓抑著怎樣的情感來成全他對工作的執著。
理清了蘇浣的個人情感基調,江尋開始不得不正視那一造成悲慘結局的根本動因——蘇浣認為自己的作品被他所剽竊了。在理解了蘇浣的情感之后,他也更能理解蘇浣為什么會做出那樣絕望的選擇——那種被唯一信任、期待、珍愛的人背叛的絕望。但這個根本動因,在江尋看來完全是離譜的無稽之談。江尋清楚地記得自己得來靈感的全部歷程,但蘇浣跟他說已有創意的時間,的確是在他想到方案之前、時空跳躍起始的第一天。
“這中間一定是有人做了什么!”江尋推斷出他認為的唯一可能:“只有這一種可能,在方案討論會之前的某一天,有人將我的創意方案以某種方式傳遞給了蘇浣,讓蘇浣產生了新的靈感,從而形成了和我相似的方案!”
“那么這個人會是誰呢?或者說,這樣做對誰會最有利?”
帶著這樣的疑問,江尋來到了公司。
走到辦公室時,江尋如往常一樣遇到了蘇浣,兩人像普通同事般打了招呼:
“師父,早!”蘇浣笑著說完還偷偷吐著舌頭做了個鬼臉。
江尋也露出笑容走過,順便掃了一眼蘇浣周圍的同事——尤其是之前在背后說蘇浣閑話的小姑娘。坐到自己的辦公室里,江尋首先把懷疑對象鎖定到了那個小姑娘身上——的確,江尋能夠看出那姑娘對蘇浣有著些許不滿。但問題是,即使用計擠走了蘇浣,以她的資歷和能力,也輪不到她來代替。難道是單純報復?還是背后有著他所不知道的更深層次的原因?
此時蘇浣發來了一條信息:“今晚送我回家沒問題了吧?”
“好的。”江尋簡單地回復。但他突然又想到那個小姑娘的事情,便又發了一條:“坐你旁邊的小姑娘叫什么?”
“叫周茉,大家為了好玩兒都叫她星期天?!边^了一會兒,蘇浣似乎后知后覺地又回了一條:“老江頭,心挺野啊,老當益壯???”
“上你的班,下班和你說?!苯瓕]有理睬蘇浣的調侃。
接下來的一天,江尋四處打聽了關于周茉這個姑娘的一些事情,慢慢理出了一點可能的動機:周茉曾就讀于于名牌大學建筑系,家境也比較殷實。今年本科畢業便來了公司,一直由蘇浣帶著。蘇浣雖然學歷一般,但在江尋的嚴格教導下,蘇浣這幾年也如脫胎換骨,才華盡顯,現在也已能獨擋一面。所以蘇浣培養新人的風格也深受江尋的影響,是相對嚴厲了些。周茉本來有些優越感,結果在蘇浣這兒碰了幾次壁,被指耍小聰明,多少心里有些不服氣。不過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可疑的地方。
轉眼到了下班時間,江尋先去停車場的車里等候。等到公司的人走得差不多,蘇浣才得出來,東張西望地跑到江尋得車里。江尋發動了車,送蘇浣回家。
回去的路上,蘇浣問起了白天周茉的事:“解釋解釋吧老江頭,怎么關心起來人家小姑娘了?”
“你是不是欺負過人家?”江尋反問道。
“我那要是叫欺負她,那你當年可就是虐待我了好吧!”蘇浣無奈地說:“怎么,她找你告狀了?”
“沒有,聽到些閑言碎語。”
“這幫小年輕,就知道在背后嚼舌頭!”蘇浣嘀咕著說。
安靜了一會兒,江尋還是沒忍住問:“小浣熊……”
“這外號你都知道了?!”蘇浣有點驚訝,從座椅上騰了起來,然后又悻悻地靠了回去。
“小浣熊怎么了,不是挺可愛的?我覺得比星期天好聽多了。”江尋繼續問道。
“你以為小浣熊怎么叫出來的?還不是工作太晚有黑眼圈……你真以為是夸我可愛啊……”蘇浣顯得不那么開心。
江尋一時不知道該怎么接下一句,頓了幾秒鐘,他才說:“那你就平時對人家好點吧……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呢?”
“切”,蘇浣撇了撇嘴。
空氣凝固了幾分鐘,蘇浣看著車窗外沒有好氣地跟江尋說:“對了,下周二是生日,頭一次給我過,你看著辦?!?p> “知道了。”江尋看了蘇浣一眼,用手肘輕輕推了她兩下:“差不多行了。”
“哼!”蘇浣往車窗邊又挪了挪,并不想理睬江尋。
到了蘇浣的公寓樓下,蘇浣摘了安全帶便要下車,江尋立馬咳嗽了一下,似乎在提醒蘇浣什么。蘇浣瞥了他一眼,不情愿地在江尋臉頰上親了一下,“哼”了一聲便下車離開了。
看著蘇浣的背影,江尋心里五味雜陳。
等到蘇浣已經進了公寓樓里,江尋也沒有著急離開,而是冷靜了下來,思索著今天是否有遺漏的線索——畢竟按照他的推斷,今天應該會出現一些關鍵的事情,但到目前為止,這一天過的實在太過于稀疏平常。
就在江尋準備低頭沉思的一剎那,江尋的余光看到了副駕駛上有什么東西在反光——蘇浣的手機?應該是親吻他的時候從身上掉了出來。江尋拿起蘇浣的手機想送回去,可當他拿起來的瞬間,他腦中迅速閃回著之前在樓頂蘇浣舉著手機,以及昨天生日蘇浣把手機推給他的畫面——想到這些的江尋,瞬間頭頂宛如過電一般,由外向內變得麻木,大腦被擊得發燙,像把脊梁上的熱量全都吸收了一般,后背冰得感受不到座椅。
似有一股無可抑制的魔力在引誘著江尋去窺探蘇浣的手機,他望著蘇浣的手機屏幕,就像望著黑洞一樣——這黑洞把周圍的所有光和事物碾進了黑暗的屏幕中去,包括江尋自己所有的視線和思緒。江尋也好像能聽到有個聲音在他頭頂縈繞、回蕩:“打開它……你想知道的都在這里……”
江尋伸出顫抖著的食指,點亮了屏幕——無法識別面部和指紋,系統跳出了密碼輸入的界面。江尋本能般地想起了昨天蘇浣問他生日時的場景——“果然!在這方面你和我都是比較懶的人。”
江尋像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權一般,手指在屏幕上方亂晃半天才能對準想要輸入的數字——000820——蘇浣的手機解鎖了。
江尋就像還能聽到那個聲音的指揮和召喚般,點開了相冊,看到里面的第一張照片時,江尋幾乎窒息!
“怎么……可能??!!”江尋從心底近乎絕望的呼喊。此時江尋迷茫地癱靠在座位上,半張著嘴,眼中的光澤像被那黑洞吸走了一般,只剩下迷茫而渙散的瞳孔。
手機上面,顯示著一張被拍攝下來的老照片,照片中的女子,神似蘇浣的面龐卻披著更長的頭發;轉過身一瞬間的笑靨,明艷如虹;然而身上旋動的淡綠色百褶裙,卻如卷起海嘯般,淹沒、沖毀了江尋心中所有的大廈。
“想必……這就是蘇浣逝去的母親吧?!?p> 江尋現在可以確定,明天他必然會回到8月7日,閉環開始的第一天——他想到方案的那一天。他也開始明白這樣跳躍順序的意義——昨天生日知道了密碼,今天無意拿到了手機,那明天——就該想到方案了吧……
江尋似乎失去了對眼前所有事情的判斷能力。他所經歷的種種,到頭來,終于在這張照片上完成了閉環。六天來所發生的一切竟然失去了時間順序的意義——在他所跳躍的“錯亂”的時間順序里,他所經歷的一切事情的本身,都沒有逃出“正?!比掌陧樞虻氖`;然而還是在這“錯亂”的時間順序里,他所做出的每一個抉擇,竟然又莫名其妙地形成了因果閉合!——就像傳說中的“咬尾蛇”一般——江尋沒有想到,他所經歷的悲劇的“果”,竟然是造成這悲劇的“因”!
霎時間,他甚至無法分辨他周圍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現實。
頭頂的那個聲音好像又在說:“這方案自始至終都不是你的!是你害死了蘇浣!”
“不可能!不可能?。 ?p> 一直以來自視清高、以作品為榮的江尋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他開始在腦海中反復地叫喊、咒罵:
“我不可能偷別人設計!更不可能偷蘇浣的!”
然而那個聲音依然在江尋的頭頂游蕩。
“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那聲音不僅愈加放肆,甚至還笑了起來!
“我去你媽的!!給老子閉嘴?。 苯瓕ぶ苯雍鹆顺鰜恚?p> 不知道是不是被江尋所喝退,那聲音戛然而止。江尋也終于如回魂般篤定了起來:
“老子不可能做出這么齷齪的事情!你以為用這種手段就能擊垮我?我去你媽的!管你是神是鬼!老子一定把你揪出來!”
江尋狠狠地錘了下方向盤,便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即使完全不相信那聲音的“鬼話”,江尋現在也找不出頭緒。
“這說不通!一定還有其他線索……一定是哪里不對!”
不打算向“事實”妥協的江尋,認為著自己一定是遺漏了什么。,他不肯就此罷休,他打算繼續從蘇浣的相冊里尋找其他線索——他劃過那張“百褶裙少女”的照片,接下來的幾張,是蘇浣的方案概念草圖和渲染圖,和江尋做的如出一轍。但江尋已然認為這是那個“意識載體”攻訐他的手段,因此果斷放棄對這些的思考,轉而選擇無視。
翻著翻著,江尋慢慢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他終于找到了新的線索,然而這線索卻讓他陷入了新的困惑與挫敗感,甚至是惱怒之中:
蘇浣和池陸親密的自拍。
江尋退出了相冊的界面,關閉了手機屏幕,哆嗦著長嘆了一口氣。他無法立即認定這些照片是真實的,畢竟他和“事實”相反地、百分之百地認為自己沒有剽竊蘇浣的作品。但即使持懷疑態度,這些照片依舊足以讓江尋難堪其辱。
江尋越來越認為他所經歷的閉環是對他人格的迫害以及自尊的羞辱。憤怒與怨恨反倒讓江尋鎮靜了下來,也讓他下定了決心:如果這一切是超自然或者超科技所帶來的“現實”,那他將讓所有背棄與施害于他的人得到懲治;如果這一切都是虛幻的夢境,那么他將把始作俑者在這場夢里鑿成肉泥!
突然,他從后視鏡里看到從樓上跑下來的蘇浣。他迅速地把手機放回副駕駛的位置然后假裝去摘安全帶。
“我在樓上看你沒走……趕緊跑下來……”蘇浣氣喘吁吁地說。
“哦,我剛在車里想事情,才發現你手機落下了,正要給你送上去。”江尋手里拿著安全帶的一頭說。
“你沒偷看吧?”蘇浣喘勻了一口氣問道。
“怎么會,我又不知道密碼……”江尋毫不猶豫地答道。
蘇浣笑了笑:“行吧。那你快點回去吧,我上去了啊,拜拜!”
江尋朝蘇浣擺了擺手,看著蘇浣的背影,若有所思。然后眼神堅毅地望著前方,發動了汽車。
“該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