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并非家中的獨生女,在她五歲那年,我的外祖母生下了我的舅舅。母親雖和舅舅是血親,卻少有來往,以至于我活了十二年,只知道我有個舅舅,卻不知道他長什么樣,是個怎樣的人。
父親帶著我進了城,在城中心的一棟居民樓前停了下來,只見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面色凝重地走了過來,他已經在這里等候許久。父親沒有和我說什么,只是推了推我的肩膀,示意我下車。于是我拉著我的箱子,走到了那個我并不認識的男人身邊。我大概明白了,因為某種原因我不能再住在我原來的家里,我需要和我的舅舅住在一塊兒。
我的舅舅領著我回了他的家,那是一個兩室一廳的房子,其中一間較大的臥室住著我的舅舅和他的妻子,另一個較小臥室住著他們七歲的兒子。這是一個非常完整的家庭,我的存在顯得異常突兀。
“明天簾子、床板、書桌就可以到了,你今天就現在客廳里將就一晚上吧。”舅舅站在小臥室的門口,指著空出來的一塊地方說道。
我點了點頭。“我以后就和您住在一起了嗎?”
“對,手續已經辦妥了,今天下午我帶你去你的學校看看。”他冷冷地說。
我頗為煎熬地熬過了這天的上午,午飯之后,舅舅帶著我從小區的北門出去,經過了兩個十字路口,前面就是我的學校。那時我什么都不了解,以為這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中學,后來才知道,那是一所重點中學,舅舅不知道怎么托關系給我送進去了。
“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地上完初中,考個好高中,進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舅舅平靜地說道。我想他和父親還是有許多相似之處的。
我在第二天得到了屬于自己的小書桌,和一張勉強可以伸開腿的單人床。我的小天地被一道簾子括了起來,顯得略有些狹窄閉塞。舅舅還為我買了一部手機,為我辦了一張手機卡,這樣可以隨時與他們聯系。除了偶爾問問成績,舅舅也不再關心我什么,這叫我覺得十分舒適。
至于學習,這大概沒有什么可以一提的。雖然換了一個更緊張的學習環境,我卻延續著以往懶散的風格,渾渾噩噩地上著學,由此沒有什么朋友,能遇到幾個偶爾寒暄兩句的就算是萬幸了。不過獨來獨往的生活只要習慣了,也別有一番趣味。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窗戶習慣性地敞開著,我就趴在桌子上,一面聽課,偶爾在課本上畫畫涂鴉,一面吹著風。
我的初中生活過得十分悠閑,到了初三的最后幾個月,或許是難得開了會兒竅,聽了幾節課,也刻苦學了幾周,除了物理和數學依舊一蹶不振之外,其他的科目基本還算可以。我一這樣一個糊涂的成績,墊底地考進了一所普通高中。
初中畢業的暑假,我從舅舅那里要了一張地圖,摸熟了路,隔三差五地往市中心的圖書館跑,一泡就是一整天。舅舅雖然對我這種行為不大滿意,但是一聽到我每次出門都只是去泡圖書館之后,也沒再說什么,只是囑咐我要好好吃午飯,不要餓到自己。
有一天我照常去圖書館,路過銀行,瞥見了一個熟悉的瘦小的身影。我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幾眼,只是沒看出個名堂,便若無其事地走了。我規整了思緒,腦子里莫名其妙地出現了一個聲音:“好,隨你的便,下地獄的路上鋪滿著該買而沒買的狗標本。”昨天我還因為這句有意思的話悶聲笑了半天,不過我應該想一想后面的情節,我記得我是看到了第十四章的。
我方才走出去兩步,便聽見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說出了我的名字。我回頭看去,只見劉學晨穿著一件被汗水浸濕的黑色襯衫和一條臟兮兮的牛仔褲,笑著向我招了招手。我又驚又喜;我居然會在這個地方碰見兩年未見的老友,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
“我出來打打工,如果運氣好能找到適合我的工作的話,以后我就常住在這兒了。”他說道。
“你的年紀......”劉學晨和我同齡,這一點我是確認的;未成年人不能工作,這也是既定的事實。
他傻傻地笑了;左看看又看看,確定身邊沒人,這才從褲兜里掏出來一張身份證來。我定睛一看,只見出生日期的那一欄中明確地寫著,他已經十八歲了。劉學晨有些得意地說道:“雖然我這個樣子不太像十八歲的,但是別人也得信。”
“嚯,你這是要干一番大事去啊。”我笑著調侃他。
“那可不。”他笑得有些羞澀。
我們一邊閑聊著,一邊順著路向前走。路過一家便利店,我推門走了進去,買了兩瓶三塊錢的冰可樂;劉學晨沒有同我一起進去,他站在便利店門口的臺階上靜靜地等著我。我塞了一瓶到劉學晨懷里,他又笑了起來,信誓旦旦地和我說:“改天我也請你一次,一定的。”
我倆一邊喝著可樂一邊聊天,我這才知道,他的爺爺不久前病逝了。他的奶奶的身體日漸老化,那雙蒼老的眼睛無法支持她像之前一樣做手工了。劉學晨的考試分數蹭上了當地職業高中的分數線,他一拿到初中的畢業證書,就跑到了城里。
我清楚地記得他當時和我說的兩句話:“之前讀書還不用花什么錢,我也就學學。只是我沒什么天分,學也學不出個什么名堂,就別浪費那錢了。”他的語氣出奇的平淡,好像早有預料。
“你如果好好學,也一定可以學好的。”我不想承認他“沒有天分”這件事,畢竟他和我同桌的時候,上課都在睡覺,并沒有用功。
劉學晨搖了搖頭:“以前也不是沒學過,真的聽不懂。現在能識得幾個字,能看懂書,就夠了。”
我也就沒再說什么,和他走到了下一個十字路口,我們便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