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最大的意難平
舅舅的習慣很好的,不太喝酒,不抽煙,不打牌。而且還不善于應酬,不然的話他現在應該還是個村干部吧!
六月的一天,媽媽給我打電話,電話那頭氣氛微妙,媽媽的語氣有些不好。她跟我說:“你舅摔傷了,快來醫院看看吧!”
放下電話,我趕緊往醫院去。當時醫院的人很多,我舅睡在走廊的床上,來看的親戚也很多,我沒有找到詢問情況的機會。舅舅因為手術麻藥還沒過去,沒有清醒,我沒有跟他說上話。后來親戚都走了,我才把媽媽拉到一邊問情況。媽媽說:“今天中午,你舅喝了酒,估計有點過量,然后又因為一點小事跟舅媽拌了幾句嘴,氣沖沖的去上班了。路過一個拐彎的時候估計車速太快,摔出去了,還被摩托車壓在身上,是別人打的120,我們從市里的醫院轉院上來的,那邊沒有辦法處理,醫生還沒有說最后的治療方案,估計情況不樂觀。”
聽了媽媽的講解,我覺得有點夸張了吧。有時候醫生就是喜歡說很嚴重的話嚇唬人,其實最后結果都比他們預想的要好,我自己安慰自己,隱隱還是感到不安。突然看到了我舅后背一排長長的蜈蚣疤,乍一看有點嚇人,比媽媽腿上的要大要長,看完我有點怕,擔憂不禁又多了幾分。后來醫生把手術的CT拿過來和家屬交流,說這個癱瘓的可能性很大,CT片上中間脊髓空的一片就是目前手術的地方,這個是神經。神經斷了是無法修補的。醫生說的大概是這個意思,太專業了我沒有聽太懂,只是聽到說:“癱瘓的可能性很大,我就受不了了,我出去了,沒有繼續聽。”實在是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為什么好人都沒有好報,就騎車摔一下怎么會這么嚴重,我嚴重懷疑醫生誤診。
我憤怒暴走了好幾條街,就是不能接受現實。
那個時候我經常看媽媽紅了眼眶。
再后來,我們也是把檢查單找了好多醫院的醫生讓別人看,所有醫生說的都差不多。當時表姐在北京,還讓她在北京找了醫院問的,結果別人說的也是沒有辦法,癱瘓是必然的結局,只能是放寬心態。當時我每次去舅家里,他的心情都很低落,表情也很悲傷,媽媽經常會去看舅舅,姨媽也去。當時大家都不會在我舅面前說不開心的事情,多給他講正能量的故事。一次我舅主動說:“人家那些有名的運動員受傷了都治不好,人家都跑國外去了,我這個怎么又可能能好。”大家聽出他的話里比較消極,大家有一個默契,把水果刀、藥和一些其他尖銳東西都通通藏好了,怕我舅萬一想不開。曾經多么開朗的一個大男孩,現在我覺得他的眼里黯淡無光,這個感覺太陌生了,我不認識眼前這個人。
受打擊的人總是脆弱的!舅那個時候脾氣也變得暴躁,經常容易發脾氣,要么就是什么東西也不吃,就一個人靜靜躺著。因為傷情嚴重,在床上將近躺了一年,最多就是半躺著。我們有說讓他坐輪椅去外面看看,他起初也是抗拒的,他現在變得話少,有時我逗他開心,他也沒有笑。從生病以后,我舅再也沒有踏進他的房門一步,因為他住樓上,我外公外婆才住在樓下。后來我舅住樓下一個房間,我們有時吃飯也會安排在那里,也是讓他多熱鬧,不過有時我們也會被趕出來。
生病后的他右邊手臂也因為燙傷肌肉變了形,還有硬邦邦的傷疤,這個是被摩托車的排氣管燙傷的。剛開始吃飯的時候動作都不靈活,多數都是用勺子吃飯。他的胸椎以下是完全沒有知覺的,以至于腳被燙起泡了都不知道痛。所以家里人輪流給他做按摩,防止肌肉萎縮。我不知道他要怎么說服自己,才能從悲傷中走出來。也不知道具體用了多久。只是偶然發現去舅那里他的笑臉變多了,有時也會調侃自己。我們一直勸他坐輪椅,他也用了,從最開始要我們幫他推,到后來他都自己劃。
家里的拖拉機就像是被遺忘了一樣,落灰、生銹到破舊再也沒有人動過。
家里的重擔好像都落到了外公頭上。一個花甲的老人,看到這樣的場景必定是傷心難過的。只記得當年家里來招兵的,舅舅被人選上了,要進部隊。我外公就覺得進部隊太苦了,明言是不同意,實際是舍不得吧,不然也不會說進體校外公也不同意,就想把我舅留在身邊。養兒防老,卻防不住意外。我看見外婆哭過,卻沒有看見外公哭。男人隱忍、死扛。
人不是機器,要休息,要調節,要適當放松。外公是覺得既然兒子倒下了,他要為這個家多付出,所以外公經常拼了命的干活,就是旁邊人勸也沒有用。外公身體沒有別的毛病,就是有高血壓。又是一年農忙的季節,外公也不想外人幫忙,就想自己多干點,所以一有空就干活,有時候不吃飯都要把活干完。
從我舅遭遇變故了以后,我舅他們沒有在老房子住了,搬了一個新的地方住。老房子里只有外公回去干活的時候才會有人。有一天,到了吃飯時間遲遲沒有見到外公回去吃飯,大家又以為是他干活干忘記了,沒有往別的方面想,到了下午,還是不見人影。眾人開始尋找起來,打了幾個電話問周邊的朋友,別人都說沒有看見,去地里也沒有看見有人干活,這樣不尋常的失蹤讓大家覺得有點反常,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不知是誰提議去老房里子看一眼,推開門大家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驚訝過后一邊救人一邊撥打120。外公倒地不省人事,處于昏迷狀態,呼吸微弱,地上一灘水,桌上還有外公早上買的饅頭已經涼透……屋子里的人大家都不敢亂說話,只是一直呼叫外公。
“爸,爸爸……”姨媽急促的叫著。媽媽打了120,救護車還沒有到,大家盡量把外公身上弄的整齊一些。姨媽和媽媽急出了眼淚。后來外公直接進了ICU,醫生出來后說:“家長要做好心理準備,送來的太遲了,已經不好救了。如果更晚的話,人已經沒了!高血壓中風的黃金搶救時間已經沒有了!我們現在只能是用呼吸機讓病人有生命體征。”
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我們所有人都來到了醫院。在ICU的時候我沒有見到外公人。第二天外公被轉到了普通病房,我看到了渾身插滿管子的外公,中指上心電監護的夾子已經把手指夾變了形,我把夾子幫外公松了松,外公身上很燙,身邊放了幾個礦泉水瓶幫他降溫,病房里沒有一個人說話。醫生說手術治療已經沒有希望只能增加病人痛苦,本來姨媽一直主張手術治療,手術的風險就是:可能人在手術臺上都下不來。媽媽和舅舅主張保守治療,姨媽最后聽舅舅的。走到床邊的時候看到外公一點都沒變,就是臉上有浮腫,我差點眼淚掉下來,我及時憋住了,我輕輕叫了聲:“外公!”外公眼球在眼皮下面動,他肯定是想睜開眼睛看我的,他沒有休息好,沒有力氣了,想多睡會兒!頓時,眼淚順著外公的眼角流下來,我好想親一親外公。但是當時病房人多,我有點不好意思。
后來媽媽讓我回家收拾東西,可能外公就這幾天了,過幾天我們要在外公家待幾天,我準備回去收拾些換洗衣服。
我坐車回家了,剛下車走到河邊,媽媽給我打電話。“外公走了,你快回來!”我一路哭著狂奔回了家,隨便收拾幾件衣服,趕緊往醫院跑,不知道后來回去的路我是怎么過來的,像行尸走肉一樣,沒有思想,沒有表情。
我直接去了殯儀館,人已經從醫院送走了。
到了那里,我見一行人紅著眼,有的在擦眼淚;有的在燒紙;有的還在哭。我被氣氛感染,眼淚又忍不住地往外流……進去大廳,外公就躺在冰棺里,像是睡著了。再也不能像剛剛近距離的看著外公了,現在中間就像隔了一堵透明的墻,明明看得見,卻什么也夠不到。“外公,你怎么不等等我,我拿完東西就回來了!”“外公,你為什么不等我親你?”好像從來沒有親過外公,也不會摟著外公,也從來沒有給外公捶捶背……
舅舅也來了現場,他哭成了一個淚人,卻沒有聲音。他一定是很傷心很傷心才會哭成這樣吧!是不是把他自己的那一份不甘心也融在淚水里一起發泄了,這樣的舅舅好讓人心疼!如果舅舅不是這種情況,外公沒必要把自己逼到這個份上,明明他該安享晚年啊!那個叼著煙,坐在門口翹起二郎腿的老頭,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我們自己分析,外公應該是勞累過度引發高血壓中風,而且他當時應該早飯都沒吃,就下地干活了。可能是干累了,或者渴了,或者餓了……想回家歇一歇的,結果就倒在了進門的地上。外公的房子離外面馬路有一段距離,加上房子又常年不住人,周圍鄰居也不會想到這個房子有個倒地不起的老人吧。外公當時發病倒地的時候,身邊沒有人能及時送醫,所以才釀成了現在的慘劇。我們無一不“責怪”這個老頭干活不要命的。
一年后,舅舅賣掉了這個房子。連同耕地一起賣了,這個承載他童年歡笑的地方,也承載了他的悲傷。從此之后我再也沒有去過那個老房子,就是從門口路過都沒有。每次都是在很遠的路口遠遠望一眼,這里也有我童年歡笑的地方,以前屋頂的那個平層也被新主人蓋起了屋頂,我卻依然還能看見我在平層上面跑著,笑著。外婆家房前屋后的那些“美味,”也深深埋藏在我的味蕾深處,從來不曾打開。外婆家的情景以后都只在夢里來過……
“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我想這是不是就是外公喜歡《國際歌》的理由?原來總聽不清外公唱的是什么,現在我循環播放一遍又一遍。家里人很奇怪,年紀輕輕的小孩兒怎么喜歡聽這樣的歌,他們誰也不知道,誰也不懂!我以此歌獻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