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江哥哥終于回來了??晌以僖姷侥?,就是在那個什么翠鈴樓里了?!彼卧ν低灯持L南,調高了音調。這話語中充滿了委屈,那委屈就像棉布中吸滿的水,一擰就能撒上一地。
江風南看著宋元夕手中還拎著一個食盒,想來又是廖夫人親手做的點心。他想起宋元夕剛去過廖府,便問道:“你沒和廖大人說過那天晚上的事兒吧?”
宋元夕拿眼看著他,足足盯了半晌,才悶聲回道:“沒有?!?p> 江風南報以一笑,正要感謝。宋元夕卻搶著說道:“朝中局勢、利害關系,元夕還是拎得清的。江哥哥大可不必在元夕身上擔心這些?!?p> 江風南啞口無言。
只聽宋元夕又道:“不過廖伯伯確實讓我問問你。他說,想知道你對梁使之事準備作何打算?!?p> 提及正事,江風南舒緩不久的眉頭又微微皺起。他問宋元夕:“廖大人對此事是何種態度?”
“廖伯伯說,無論如何,國土不能再讓,一國威嚴不能再讓,這是底線?!彼卧Υ种曇裟7铝沃偃说闹v話,說完,她立即問江風南:“你怎么不問問我的態度?”
江風南再次被噎住。沒想到與梁使唇槍舌劍的江風南,在宋元夕面前卻屢栽跟頭,江風南搖搖頭,想是自己還將宋元夕當成五年前那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沒想到她懂事得這么快。
“那元夕是如何想的?”江風南無奈地笑問道。
“我與廖伯伯想的一樣?!彼卧σ谎霾弊樱f了句廢話,看來她不過是想讓江風南也問問她罷了。
“不過,”宋元夕正經起來,語調沉了沉,“國土是不能再丟了,戰士們的血,不能白流。前方的將士都看著皇都呢,若朝廷成了慫包,還讓他們怎么鼓起士氣往前沖?”宋元夕眼神一凜,“所以不能讓步,那個采花大盜若能安然無恙地回去,我厲國的顏面往哪兒擱?即使讓前方戰士拼死再打上一仗,都得把這惡賊的頭留在厲國境內?!?p> 江風南默默聽著宋元夕說完,看著她的目光深切了幾分。他接過話來,沉聲說道:“若一國尊嚴只能靠戰士們拿累累尸骨堆出來,這樣的朝廷,豈不是懦弱至極?”
他看向天邊,斜陽半沉。他目送著斜陽,幽幽說道:“我等殫精竭慮,嘔心瀝血,愿意拋棄地位、身家、乃至后世美名,藏至最陰森詭譎的黑暗中去,施以伎倆,以小博大,不就是為了沙場上能多些還鄉人嗎?”
宋元夕聽著似懂非懂,但還是點了點頭,說道:“那江哥哥是認同廖伯伯的態度了?”
江風南沒有答話,思忖半晌。
宋元夕卻體貼一笑,說:“此事如此為難,若結果不如意,也著實怪不得你?!?p> 她看天色不早,把手中的食盒往江風南懷里一塞,道:“給江夫人的,你們慢慢吃。我可不敢再耽誤你了。”說完擺擺手,利落地告別江風南,自己回家去了。
第二日清晨,王熾在永康殿召見江風南。
江風南進得宮門,便見周知禮從殿內出來??磥碇苤Y比江風南先一步來了永康殿。
周知禮見江風南走近,抬手招招他,讓他過去借一步說話。
江風南停步,頓了兩拍,才猶猶豫豫地走過去。一過去便向周知禮低頭行上一禮,嘆氣道:“學生本是沒臉見周大人的,怎知在這兒會遇到?!?p> 周知禮奇道:“哦?為何?”
江風南搖頭苦笑道:“自然是因為周大人把重任交給學生,學生慚愧,做得不好。見到周大人便誠惶誠恐,不知如何向大人交差吶?!?p> 周知禮已得知昨日江風南與梁使談判不順利的消息,這時又聽他這樣說,周知禮拍拍江風南的背,安慰道:“這也不怪你,你初來乍到,能應付成這樣,已然不錯了?!?p> 江風南繼續頹喪著說道:“可老師昨日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這樁難事交給風南,讓風南出盡風頭。如今若對陛下和朝廷沒了交代,”江風南看著周知禮,雙手一攤,“學生今后還如何有臉上朝?”
周知禮知江風南在責怪自己把他推上了風口浪尖。他捻著胡子,悶笑了兩聲,說道:“老夫第一次見面便極為欣賞你。既非池中物,又怎能只呆在小水溝中。老夫昨日這般做,也是想讓你早日出頭?!闭f著,周知禮朝皇殿努努嘴,“若你實在沒轍,不是還有那位兜著底嘛?!?p> 說完,周知禮不等江風南再說什么,又拍拍江風南的肩,自顧自走了。
江風南看著周知禮遠去的轎子,直起身子來。什么垂頭喪氣、誠惶誠恐,全都一掃而空,他的嘴角輕輕上揚,琢磨片刻,哼出一聲冷笑來。
周知禮到底是仍不信任他,要將他捧殺;還是果真器重他,要促他成一番功勞,江風南始終沒有摸透,但這已然不重要了。這周老頭自己抽了身,將這一爛攤子事扔給他和王熾,這是切切實實想要試煉試煉他的成色。
若他江風南真有本事,對陛下一片忠心,便去使勁解數了結此事;若他草包一個,或真如他那日所說,只是攀著王熾求點功名,那便敷衍了事,讓王熾獨自折損些面子,承受些唾罵,此事遲早會慢慢過去。
江風南一甩衣袖,轉身疾步走向永康殿??磥磉@千年狐貍的修為,他從前還是低看了幾分。
江風南到了永康殿,卻見只有淮安一人?;窗矊λH具好感,沖他燦爛一笑,告訴他陛下去了殿后不遠的園子中,讓他也快去。
江風南隨著淮安來到小花園,只見王熾一人在花園的小徑上踱步。
王熾心中仍念著先前在永康殿內,周知禮對他說的話。
周知禮語重心長地說:“陛下,他要咱們讓步,咱們便讓上幾步吧。還有余地回旋,總比退無可退,等梁國的鐵騎踏入汴京城門要好得多?!?p> 他又說:“往大了說,什么厲國的威嚴,都些虛浮之物。咱們已經弱了,那就得認,若還要逞強,就只會招致災禍。往小了說,只是一個姑娘而已,難道比千萬百姓的安寧更重要嗎?”
王熾反問道:“一個姑娘而已?”
周知禮竟笑了起來:“想必陛下養尊處優,沒見過下面百姓的處境吧。這京內京外,這種事還少嗎?”周知禮無奈的搖頭,“那是多少家的姑娘啊,難道大理寺和刑部還能一一為她們討回公道不成?”
王熾想至此處,右手猛然發力,拽下道旁一根樹枝。他可不是會問何不食肉糜的尊貴王爺,就是因為眼見了太多苦痛,才不忍心看著這樣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