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天擦黑的時候，賓武街慢慢熱鬧起來。

　　打牌的婦女們有的揉眼睛，有的伸懶腰，有的數錢，晃晃悠悠的走出麻將室，轉向賓武街。

　　贏了錢的就到金老板這樣比較大的店子里，烤魚炒菜一起上，有的還來一兩瓶本地產的廉價白酒，像男人一樣大吃大喝一頓。

　　輸了錢的，多數是跟著贏了錢的沾光。反正吃的是自己的錢，不吃白不吃。也有一部分人推說家里還有事，只到田細妹那樣的炒飯店里炒一碗花飯，三下五除二的填飽肚子，然后帶著滿身的疲憊和失落匆匆回家。

　　到晚上九點左右，另外一波吃飯的人才會來，那就是服裝廠上完夜班的工人。

　　工人一般不吃烤魚，也不會去田細妹那樣的炒飯店。烤魚太貴，炒飯太廉價。工人吃宵夜，找的是一份刺激，因此麻辣燙和燒烤才是他們的最愛。無論夏天還是冬天，吃燒烤的男孩子總會配上啤酒，吃麻辣燙的女孩子則會配上珍珠奶茶。

　　有時候也會看到一兩個落單的，那是家里壓力確實太大，不敢吃也不敢喝，只能買點炒飯之類的填飽肚子，然后回宿舍休息。

　　夜市的喧鬧會到凌晨一兩點，最先到金老板烤魚店的那些打麻將的婦女，也是最晚走的，那群人，幾乎每天晚上都醉倒幾個。

　　一整夜，劉立志坐在街頭屬于他的辦公桌上，沒有人和他說話，他也沒有說過一句話。但他心里卻百感交集。

　　活了兩輩子，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賓武街這番熱鬧的景象。

　　看看時間，已經是凌晨兩點了，劉立志起身，打算去檢查衛生，消除安全隱患，這是他的工作職責之一。

　　剛起身，就見金老板迎面走來，同時說道：“去哪兒啊，走，到我那邊喝一杯！”

　　劉立志推辭道：“不不不，不麻煩了，你都忙了一晚上，再說，我也該做我的事了！”

　　金老板笑道：“你做什么事？不用你去檢查，街上的老板比你還細心呢，萬一發生火災，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走，還有最后一條烤魚，我們把去把它干掉。”金老板上前搭著劉立志的肩膀，拉到自己的店子里。

　　魚已經烤好了，另外還有兩個炒菜，都冒著熱氣。

　　“一人一瓶，喝得下不？”金老板拿來兩瓶白酒，啪一聲放在桌子上。

　　上輩子劉立志也是酒場高手，有一次陪客戶，一連喝了三瓶茅臺。

　　眼前這一瓶白酒，對劉立志來說只能算是漱口水。

　　“那我今天就陪金老板好好喝一杯！”此時此刻，劉立志也想喝酒。回想著剛才夜市的情景，他心里莫名其妙的堵得慌。

　　金老板笑了：“好，看樣子你還沒把這瓶酒放在眼里。”說完坐下，咕嚕咕嚕的倒滿兩杯酒。

　　“來，干一個！”金老板舉起杯子。

　　“干！”劉立志舉起杯子一飲而盡。

　　“呦呵，可以啊！”金老板沒想到老實巴交的劉立志這么能喝！

　　劉立志搖搖頭，靠近椅子里，“金老板，不，金叔叔，今天···我···”

　　劉立志有一肚子話想說。他的印象里，東濱市的婦女不是眼前這個樣子啊！他記得小時候，街上每一個人都是那么友善，每一個人都是那么勤勞！可如今，她們怎么就變成那樣了呢？

　　可是面對金老板，他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金老板呵呵一笑，仰頭干了那杯酒，然后深深的嘆口氣，說：“你別說了，我知道你想說什么。”

　　“你想說，出去讀了幾年書，回來之后發現街上的人都變了，是嗎？”

　　劉立志微微點點頭，說：“是啊，我覺得這個城市不像我的家鄉。”坦白說，劉立志對家鄉也并不熟悉。上輩子高中畢業后就離開了東濱市，到江市打拼了三年，他就買了房子，隨后把一家人全部接到了江市。

　　東濱市在他的印象里，還是九十年代那個純真的模樣。

　　金老板低頭又到了兩杯酒，搖搖頭，說：“這就是現實，沒有人知道是為什么。所有人都是這么過，男人們在外面拼死拼活的打工，女人們在家里渾渾噩噩的消磨時光。”

　　“你知道嗎，有些男人在外面一年可以賺五六萬，但是家里的女人一年卻可以輸掉七八萬！”

　　“男人覺得心痛，回來就打老婆，就離婚。但是離婚又有什么用？女人對男人的誘惑永遠比錢大！總有男人愿意把女人娶回家，像菩薩一樣供著。然后，過了幾年，實在撐不住了，就又開始打，又開始鬧。”

　　“可女人總有人老珠黃的一天啊！等老了，她們要怎么辦？”劉立志困惑的問。

　　金老板哈哈大笑：“女人老，男人也老，老了的男人也想要老了的女人，無非就是做個伴嘛！”

　　“這···”劉立志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以前爸爸的教誨可不是這樣的，學校的老師教也不是這樣的。可這些人，怎么就把日子過成這樣了呢？

　　金老板嘆息道：“小伙子，這些事情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再說這賓武街夜市，你大概也知道，改開以前，這里就是棚戶區，基本上是一些窮得沒有著落的乞丐、混混、二流子的聚集之地。改開以后，這里的人開始做生意，但是他們又沒有讀過書，能做什么呢？只能買點吃的喝的，慢慢的就變成了這賓武街夜市。”

　　“到現在，雖然不賺錢，但是他們依然不愿意離開，因為他們在這里呆了一輩子，除了做燒烤做麻辣燙之外，他們任何事都不會做！”

　　“所以為了賺一點小錢，他們每天都吵，每天都鬧。但是那有什么用呢？沒用。賺的錢一天比一天少，這夜市，遲早得散伙！”

　　“所以你呀，你還是趕緊到江市去上班吧，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你還說帶我們賺錢！多少人想盡了辦法，但是始終改變不了這里的局面，你小子真有三頭六臂？”金老板又喝了一口酒，然后無力的癱在椅子里，瞇著眼睛，看著頭頂暗淡的天空。

　　劉立志長舒一口氣，微微一笑，拿起酒杯，“謝謝金叔跟我說這些。但是我不會離開的。合同已經簽了，錢也拿了，我必須得做下去。”說完，他又仰頭干了一杯。

　　“你小子嘴硬，總有一天會吃虧的！到那時你就知道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