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徐榮被號角聲吵醒。

　　他拍拍腦袋爬起來，親兵隨即進來替他穿戴上鎧甲。

　　來到洛河旁。

　　龐德早已指揮士卒嚴陣以待。

　　對岸。

　　皇甫嵩軍分為五個陣列，緩緩向前推進。走在前邊的，是手持盾牌和短刀的刀盾手。其后，是弓弩手。徐榮看了一圈，沒能看到對方的騎兵在哪兒。當然，在這種狹窄路口的爭奪戰中，也用不到騎兵。

　　“把弓箭手撤開，避開敵人的弓箭手。”徐榮觀察一陣后，下令。

　　皇甫嵩軍的弓箭手占據了地利優勢，與他們對射不是明智的選擇。再說，徐榮軍的弓箭手是用來壓制對方步卒的，也不需要和對方的弓箭手對射。

　　弓箭手緩緩向兩翼移動。

　　幾乎就在下一刻。

　　鋪天蓋地地箭矢從對岸飛來，落入徐榮軍的陣列中，人仰馬翻。

　　“吼！”

　　“吼！”

　　“吼！”

　　皇甫嵩軍步卒隨即大吼著，朝洛河橋撲過來。

　　“舉盾！”

　　“立戟！”

　　龐德站在洛河橋旁，大聲喝令。

　　一面面盾牌隨即樹立起來，黝黑的盾面，如門板迎向皇甫嵩步卒。其后，一支支長戟，斜向前方。鋒刃泛著粼粼冷光，帶著嗜血殺意。

　　雙方轟然撞到一起。

　　皇甫嵩軍步卒用身軀撞擊盾牌，同時從縫隙中伸進長劍，長刀，刺殺徐榮軍步卒。

　　雙方的士卒在狹窄的洛河橋上相碰。

　　人頭攢動，互相擁擠。

　　鮮血四濺，無法呼吸。

　　大部分時間里，戰爭都是這么無聊且乏味。徐榮看了一會兒，便沒有興致繼續看下去。就目前的狀況來看，皇甫嵩軍會和徐榮軍鏖戰一天，然后退卻。等到第二天繼續進攻。

　　雙方會在這里留下很多尸體，卻沒有半點收獲。

　　要怎么取得這場戰爭的勝利呢？

　　徐榮將嘈雜的嘶吼聲，哀嚎聲，兵器碰撞的聲音自腦海中排除。隨后，一個念頭浮現在他的心頭。

　　小谷城。

　　只要拿下小谷城，切斷皇甫嵩軍的補給，就能使對方陷入不利的境地之中。

　　還真是一個誘人的誘餌啊。

　　徐榮不禁感嘆，他都已經想了一夜了，還是沒能下定決心。進攻，還是放棄。

　　也就在這時，一個冷不丁的想法從腦海中升起，使得徐榮打了一個寒顫。

　　昨日到今天，徐榮的思緒都被小谷城所吸引，這讓他忽略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事情！

　　“韓浩！”

　　徐榮高聲嘶吼。

　　韓浩很快跑到徐榮身前，拱手：“將軍。”

　　看著韓浩臉上的血污，徐榮感覺難以抑制自己的不安。他焦急地問道：“昨晚派出的斥候，回來了嗎？”

　　韓浩知道，徐榮指的是搜尋上下游的斥候。

　　他搖了搖頭，回答：“還沒有。怎么了將軍……他們也許只是迷路了，或者走遠了……有什么問題嗎？”

　　不。

　　徐榮在心中否定了韓浩的想法。他們應該已經回來了，他們沒有回來的原因……很可能是因為他們遇到了同樣在搜尋淺灘渡河的皇甫嵩軍。徐榮暗自懊惱。他認為自己應該想到的，既然他會搜尋淺灘，皇甫嵩同樣會。

　　只是，他沒想到皇甫嵩那么迅速。

　　兵者，詭道也。

　　如果皇甫嵩透露小谷城的信息給徐榮，不是為了引誘徐榮進攻小谷城，而是讓他遺漏斥候和淺灘的話，這就太可怕了。

　　徐榮隨即召來龐德和呂布，命令兩人一人帶一隊騎兵。龐德往上游，呂布往下游搜尋皇甫嵩軍的蹤跡。兩人的騎兵很快集結完畢，正準備出發。但已經遲了。

　　馬蹄聲響起。

　　一支舉著皇甫嵩帥旗的騎兵，直直朝著徐榮軍沖來。

　　“這是什么？”

　　看著突然出現的敵人，徐榮軍大驚失色。

　　皇甫嵩騎兵徑直沖入徐榮的弓箭手隊列之中，如一把利刃切開豆腐，又或者人一腳踩進了螞蟻堆，將弓箭手撕了個粉碎。幸存的弓箭手開始向著四周逃散。

　　受到弓箭手的影響，守在橋邊的步卒也產生了動搖。

　　屋漏偏逢連夜雨。

　　就在這時，對岸，不知從何處出現的皇甫嵩軍，扛著一架架木筏，朝河邊沖來。他們將木筏放入水中，快速登上，朝著洛河東岸趕來。

　　“怎么可能！”龐德不禁失言，“他們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間，造這么多木筏？”

　　不。

　　不是一夜之間。

　　他們應該已經為此準備很久了。徐榮緊咬牙關，看著逐漸潰散的軍隊，心緒難平。

　　“將軍，我們該怎么辦？”呂布駕著馬在徐榮身旁來回逡巡，更增添了不安的氣氛。

　　在場的都是久經戰陣的老將，他們很清楚的知道，任由對方的騎兵將陣列撕開。外加上對方的士卒不斷登陸東岸，徐榮軍會一潰千里，無法自制。這一仗，可能在今天一天之內，宣告結束。

　　這就是皇甫嵩的壓制力嗎？

　　一擊中的，不留活路。

　　看著正朝洛河東岸沖來的皇甫嵩軍，不知為何，徐榮竟嘲諷地勾起了嘴角。皇甫嵩難道不明白，登陸戰的每一寸土地，都需要用士卒的鮮血浸透嗎？他是想把我當初經戰陣的新手吊打？

　　真是可笑至極。

　　是的。木筏會加快皇甫嵩軍渡河的速度，但那是建立在徐榮軍潰不成軍的前提之下。

　　皇甫嵩太自大了！

　　“呂布！”

　　徐榮大聲喝令，“帶上你的人，去堵住夕陽橋！”

　　“末將領命！”

　　無論命令對錯，在這混亂之中，得到了命令，都足以讓人安心。呂布隨即駕馬，帶人沖向夕陽橋。

　　“龐德。”

　　“末將在！”

　　“帶上你的人！跟我來！”

　　“是！”

　　徐榮翻身上馬，身先士卒，朝著正在岸邊肆虐的皇甫嵩騎兵沖去。敵人也發現了徐榮軍的動向，調轉馬頭，朝徐榮軍迎來。千馬奔馳。朝著對手兇狠突擊。

　　“殺！”

　　徐榮拔出佩劍，嘶吼。對面，徐榮已經能看到敵人的臉。那人猙獰地狂笑著，揮動長戟朝徐榮掃來。徐榮一個勾身躲過，反手一劍刺穿對方胸膛。“殺！”

　　尸體橫落。

　　騎兵交匯，廝殺在一起。

　　皇甫嵩軍的騎兵，是董卓離開西涼時，留給皇甫嵩的。但雙方的戰斗力，還是有一定的差距。僅一次沖鋒，便可看出端倪。原本氣焰囂張的皇甫嵩軍，竟被徐榮攔了下來。

　　但這還不足以改變戰局。

　　真正決定局勢走向的，是迎向橋邊的呂布。

　　呂布帶人直接沖開了己方原本就潰敗的步兵線，如一頭猛虎，沖入皇甫嵩軍的步卒之中。大風起兮云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呂布揮動手中長戟，一下便掃倒身周數人。

　　得益于呂布撕開的缺口，跟著呂布前行的步卒一下涌入皇甫嵩軍的陣列之中。

　　橋上原本就人口密集。

　　呂布沖入其中，人擋殺人，佛擋殺佛，一時之間，竟無人能擋。皇甫嵩步卒見之如見鬼神，倉皇躲避。離得遠的人不明所以，被同伴擠著，只能縱身躍入河中。

　　深秋的洛河，穿戴鎧甲的陷陣前鋒。跳入河中的人轉瞬之間便不見了蹤影。

　　這個時候，皇甫嵩安排木筏登岸的弊端便顯露出來。

　　由于大量士卒身處河中，無法對岸上進行援助。一時之間，反倒是陷入混亂的徐榮軍，得到了兵力上的優勢。因為有呂布一夫當關，沖在前方，原本潰散的步卒也漸漸集合起來，跟在呂布身后。

　　而木筏在靠近河岸時，便被岸上的人用長戟，箭矢亂射，逐漸擊殺。

　　尸橫遍野，漂浮在洛河之上。

　　站在山頂之上，白發蒼蒼的皇甫嵩默默看著下方的局勢發展。他這才意識到，對方的將領不像他以為的那么愚蠢。如果是一個無能的將領，在面對陣列崩潰之時，恐怕就棄軍逃走了。

　　但那個叫徐榮的家伙，不僅快速反應過來，還一眼看穿了他布置上的缺陷。

　　“是我太著急了！”

　　皇甫嵩低聲自語道。他實在太想快一點趕到洛陽，趕到國家的面前。也罷。看來想一日拿下對手是不可能了。皇甫嵩揮手示意。令旗揮動，隨即鳴金之聲響起。

　　收兵。

　　廝殺之中。

　　徐榮聽到了鳴金之聲。他抬起頭來，抹掉臉上的血污，朝對岸山上看去。

　　鳴金？

　　可笑。這里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按照徐榮預先的吩咐，見敵人撤退，徐榮軍隨即擂鼓，吹響了進攻的號角。

　　從清晨廝殺到正午，這時的呂布已是渾身鮮血。突然聽到進攻的鼓聲，呂布先是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好一個徐榮！”

　　呂布揮動長戟，掃開身旁的人。若是呂布自己決定，大概就見好就收，返回大營了。沒想到，這時卻接到了進攻的命令。呂布一時豪氣頓生，長戟揮舞間，大聲吼道：“跟我來！殺！”

　　山坡上。

　　見到敵人不退反進，皇甫嵩意識到，自己第二次低估了徐榮的魄力。現在雙方都快接近竭力的狀態，徐榮卻仍敢擂鼓。那家伙到底是勇敢，還是無知？他就不害怕，會因為力竭，一潰千里嗎？

　　但隨即，皇甫嵩明白了徐榮的依仗。

　　洛河橋旁。

　　身著黑衣的西涼軍，如一把劍，刺入紅色的皇甫嵩軍中，顯得格外刺眼。

　　那到底是什么？

　　皇甫嵩明白不了。那是樊噲再生嗎，怎么可能會有人，能夠用這種方式向前突進。皇甫嵩不知道，混戰中的呂布已經瀕臨崩潰，完全憑借著一腔血勇扛著往前沖。

　　皇甫嵩不得不吞咽下自己的錯誤，承認失敗。

　　“我們撤退吧！”

　　勝也威武，敗也從容。

　　皇甫嵩轉身，下了山坡，先行離開。

　　洛河上。

　　漂浮著的數百木筏，孤孤零零，顯得格外倉皇無措。

　　一日血戰。

　　迫使皇甫嵩向后退卻了三十里。

　　回到營地的徐榮，只覺得身體快要散架。

　　出乎他的意料，有一個人等在了中軍大帳中。見到徐榮，來人連忙作揖行禮，道：“徐將軍，我是李郎中派來的人。”

　　“李儒？”徐榮皺眉，“怎么了？”

　　“李郎中命我告訴徐將軍一個壞消息。”來人低下頭，“北軍五校叛投曹操，如今，洛陽有一半已經淪陷，落入敵軍之手。”

　　“什么？”

　　突然聽到這消息的徐榮只覺耳旁驚雷炸響。他瞪大了眼睛，眼中滿是血絲。徐榮猛地一拍木桌，喝道：“混蛋！李儒他們在干什么！這是在干什么！”

　　徐榮的身體無法控制地顫抖著。

　　李儒手下足有一萬人，十倍于曹操，竟然讓洛陽落入了曹操之手？徐榮只覺天旋地轉。北軍五校沒有忠誠可言，他們會背叛，還算是情理之中。但就這么輕易地失去洛陽，李儒難道不明白這意味著什么嗎？

　　騷亂聲在外邊響起。

　　徐榮跌跌撞撞爬起來，走出營帳。

　　龐德、呂布等人迎面趕來。龐德臉色鐵青，焦急地說道：“將軍，不好了。軍營里不知什么時候，出現謠言，說洛陽已經淪陷。如今軍心動搖，有不少人已經開始朝洛陽逃跑。”

　　徐榮喉嚨滾動著，憤怒難以自抑。

　　剛剛取得了一場勝利，卻要面臨這樣的危機，徐榮難以描述自己的心情。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徐榮閉上眼睛，良久，才睜開下令道：“龐德、呂布，你們把人集合起來。我們暫時先向邙山撤退，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