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5月5日，星期五，天氣晴，距離高考還有33天。
立夏，伴隨著翟昕仁漸漸明確的心思，和翟昕仁和周一寧兩人之間漸漸明朗的關系，來了。
早自習的時候，班主任在班里待了許久，徐徐說，“下周三周四，最后一次模擬考試。”
最后一次。
入學的時候，翟昕仁對于所有的第一次都格外期待和重視。而今，即將離校，翟昕仁再一次格外寶貝所有就算抓緊也終將失去的最后一次。
“老師，和六模比，難嗎？”
“難?！?p> “多難？”
“很難不讓你們得到安慰?！?p> 最后一次模擬考試成了安慰考，連學校都決定放過他們這些已經被“殺”了快一年的羊崽子了。
“這次考試只有分數、不排名次，預祝大家，高考的時候，都能拿到和這次考試一樣讓自己喜出望外的成績?！?p> 班主任擦了擦眼鏡，戴好，留給高三三班四十五名同學一個肅靜的教室，轉身離開。
翟昕仁轉了轉筆，望向窗外一無所知的初夏的天空，一切都是寧靜慵懶的。回過神時，她的眼神突然和早早就向她看過來的周一寧的眼神對上。
眼中人，笑了，嘴巴動了動，口型是在說，“小翟，加油?！?p> 好，加油。她回應。
翟昕仁低頭看了看今天帶的理數模擬卷上的圓錐曲線大題。
一點兒也不難。
***
2017年5月22日，星期一，天氣晴，距離高考還有16天。
翟昕仁站在屬于幾千學子的操場上，看著站在國旗下發表講話的周一寧。
明明看不真切，在教室里能看得一清二楚的那些細節，全都看不清，可在翟昕仁的腦海里，周一寧的嘴巴是怎樣一開一合地念出前幾天晚上寫出來的演講稿，他的手是怎樣在煦日暖風中將讀完的一頁翻動過去，這些畫面卻合成得一清二楚。
我的眼睛和我的腦袋，可比那些冰冷冷的相機高明多了。
“高中生涯最后一次發言，來，給你照片作為紀念?！?p> 回到班上，翟昕仁把早早捏在校服口袋里的照片送給周一寧。
“我的照片就這么讓你沒有私藏的欲望？”周一寧笑著收起來。
說“不是”？不如還是說“是”吧。
比起越來越多的照片，我更想私藏，你。
“不為難你了。自習課的時候別總看外邊，多看書，多做題?！?p> “好?！?p> “不會就遞我個眼神，我過去看看。”
“好。”
***
2017年5月29日，星期一，天氣陰，距離高考還有9天。
作為高三四班的優秀學生代表，沈帆站在國旗下。
這是北江三中2017屆學生，最后一次在這個地點發表講話了。
星期四，他們就將帶著畢業照，離開這個充滿回憶的校園。
人群里，三班的翟昕仁和四班的安歆紀并肩站在一起。翟昕仁正在跑神，而安歆紀則像個伸頭烏龜，巴巴地望著遠處的沈帆。
“翟厚?！?p> “翟厚？”
“翟厚！”
“嗯？怎么了？”翟昕仁回過神來。
“你看沈帆，是不是，又緊張了?。俊卑察Ъo臉上寫滿擔心。
“沒有吧，看不清。你是不是想多了？”
“不是，他從站那兒到現在，就說了個親愛的，后面一個字兒都還沒念呢。”
“怎么？聽他叫別人‘親愛的’，你不高興了？”翟昕仁調侃道。
“我是怕他緊張，已經說不出話了。再說了，我早晚都是他親愛的，我在乎那個嗎？”
“好好好，你不在乎?！钡躁咳史笱茳c頭。
***
“親愛的……”
明明上臺前，沈帆甚至能把演講稿背下來，可是上臺后，看見臺下的三千多人，他除了本就牢牢記住的“親愛的”，其他的，在眼前全都變得模糊。
大腦一片空白，眼睛也不知道該看哪兒，腳現在是內八還是外八，手和胳膊是不是抖得不停、大家都能看見啊……
親愛的……后面什么來著……
親愛的……
“沈帆！看稿子！”是，安歆紀的聲音。
沈帆躲在稿子后面，尋找高三四班的位置，良久，看見了比他還緊張自己演講的安歆紀。
“沈帆！加油！你是最厲害的！”
***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沈帆，帆船的帆?！?p> “我叫安歆紀。我叫你帆帆，你叫我安安吧?！?p> “好?！?p> ……
{沈帆，你是不是又緊張失眠了？}
{都兩點多了，你怎么也還不睡？}
{本來要睡了，突然想起來你小學六年級期中考試沒考好，結果期末考試前一天晚上睡不著覺，躲在被子里哭得很兇，第二天考試眼睛腫得跟桃核一樣。就怕你今天也睡不著。}
{嗯，我確實，有點緊張，明天中考，怕失誤。}
{不要去想那些不好的?，F在的你已經是初中三年來懂得最多、經驗最豐富的你了，現在的你就是最厲害的。}
{嗯，我是最厲害的。}
{如果你還緊張，你就默念我的名字，不停地念。}
{為什么？}
{安歆紀，安心劑。我，將會是沈帆病人藥效最強的安心妙藥。}
{借你吉言。快睡吧，你的考試同樣重要。}
“安歆紀，安歆紀，安歆紀……”
***
安歆紀。安歆紀。安歆紀。
心中默念安歆紀的名字三遍過后，沈帆看見了急得跳腳、恨不得上臺來替他演講的安歆紀，看見了站在高三三班堆里朝自己揮手替他著急的周一寧，看見了許是在幫安歆紀喊號子、但又覺得很丟人，所以捂著嘴巴喊的翟昕仁，還看見了整個高三四班。
“沈帆！加油！高三，加油！”
那一刻，內向靦腆而時常在人面前緊張而感到心煩郁悶的沈帆，將那些空白和慌亂全都埋在了演講稿里。
“親愛的老師，親愛的同學們，謝謝大家寬容我的緊張。今天我的演講主題是……”
是啊，緊張什么呢。
是害怕出錯，被人笑話嗎？出錯就出錯吧，笑話就笑話吧。反正，誰不會出錯呢，反正，那些笑話又沒有惡意。就算自己因此而臉紅，也沒什么的啊。
“……高考，我們準備好了。謝謝大家?！?p> 演講畢。
這些年來，在這么多人面前講話，這是沈帆第一次能聽見自己講話的聲音。
“謝謝江北三中這三年來教給我的一切?！痹挳?，沈帆緩緩下臺，每一步都難得履了平地。
***
“他演講稿里，沒最后這句啊?！卑察Ъo摸不著頭腦。
“自己加的吧，你看他那兩步道走的，哪兒緊張了？就你瞎惦記。”翟昕仁用胳膊肘頂了一下安歆紀后，隨著班級的隊伍回教室去了。
回程，翟昕仁瞥見男生隊列里走在自己前面的周一寧，又想起了自己正在被窩里琢磨怎么變回人樣時，沖進自己臥室里的周一寧。
***
“幸好我過來看了一眼?！?p> “我出門的時候，云層就往太陽那兒飄。”
“還有很多時間，別著急，我幫你?！?p> /*……第一次不想您幫我啊。*/
如果翟昕仁此刻能哭出來，那拍立得表面一定有淚水。
翟昕仁一想到自己前一晚覺得天熱而換上的吊帶睡衣，就開始害怕自己這一次變回去又掛在周一寧背上。
/*老子昨晚睡覺前，為什么不穿內衣?。?/
還好還好，翟昕仁這次變回來，沒有如她擔心的、親密地掛在周一寧身上，而是被周一寧雙手高高舉起，就像——父母高舉新生兒，長老高舉辛巴。
“小翟，夏天也不能穿這么少，快高考了，不能感冒。”
周一寧緩緩把翟昕仁從空中放回地面，憋了半天才說出來這么一串話。
“您說得對。”
“還有，太輕了，多吃點兒，跟抱我一歲多的小表弟似的?！?p> “聽您的?！?p> 周一寧看著抱胸回盯自己的翟昕仁，才反應過來從剛才起翟昕仁為什么一動不動。
“我出去等你，慢慢來。”
***
他到底看沒看到?。〉躁咳室а狼旋X地害羞審問自己。
我不會還沒脫單，就被看光光了吧。翟昕仁把臉埋在環住的胳膊里，趴在課桌上藏住自己的愁眉苦臉。
“小翟?！?p> 翟昕仁抬起頭，是周一寧。
周一寧將不知何時給翟昕仁接過來的熱水杯放下，半蹲下來，右手抓著翟昕仁的桌腿，視線剛和與翟昕仁相平。
“小翟，喝點熱水，別感冒?！?p> 你是在提醒我，我穿吊帶睡衣，你一覽無遺了？翟昕仁瞪大了雙眼。
“我如果看見你在意的東西了，就不會不合時宜地在……說教你了。”
那個尷尬的停頓，應該是指我臥室吧。翟昕仁推想。
“精神點兒?！敝芤粚幦嗔巳嗟躁咳实念^，站起來，回去了。
這手法……我不記得他家養狗了啊……
就這樣，翟昕仁忘記了讓她尷尬時間長達兩節課外加一節大課間的晨間插曲。
日歷紙撕掉三頁，黑板報上的數字順時針旋轉180度。
拍畢業合照的日子，到底是步步緊逼而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