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山跟他哥倆,算是穿開檔褲的交情。只不過,是他倆穿開襠褲,汪山沒得穿。因為太窮。
汪山一家是外鄉的,不知哪年逃荒要飯到了江川。正趕著廠里擴建招工,被當時的顧主任、后來的顧廠長發善心,把他老爹收留到廠里當了個臨時鍋爐工,這才有了個容身的窩棚。所以,老汪家把老顧家的人當活菩薩供著。
老汪后來得癌早早死了,小汪就頂替進了廠。小伙子機靈,能來事。一來二去的,從個保衛干事調去了派出所,直到爬上所長一職,實在也算是給老汪家祖墳上冒了青煙了。
顧家那哥倆,老三鬧騰,得瑟,汪山并不愛跟他混在一起。但是這小子大方,從小沒少給他兜吃的,也不排斥帶他玩兒。汪山不知道為什么這心高氣傲的家伙會愿意帶著他。也許因為地位懸殊太大,完全沒有競爭力?還是因為他自個嘴甜腿快會來事?抑或兼而有之?他不愿深想。從他有記憶開始,饑餓感就折磨著他。他學會了忍耐,更學會了“活著才是硬道理”的道理。所以當別的小孩朝他吐口水、罵他小叫花,而顧老二沖上去一通趕盡殺絕般的胖揍,末了,顧老三還丟過來一塊能齁死人的糖時,他就二話不說地跟定了這哥倆。
時過境遷。如今,顧老二卻聽命在他的手下。老三時不常的把他叫作“我江哥”掛在嘴邊。江山說不上誰在罩著誰。就像他對顧老二的那種感情,崇拜中甚至還帶著一點依賴。
老二是個狠角色,汪山從小就看著他無數次的只是那么肆意的一通最簡明扼要的招呼,就擺平一切的暢快。那是他這種只能靠左右逢源、夾縫中求生機的人心心向往卻永遠也做不到的。所以,即使他當著這個本可以保一方平安的所謂所長,也要請顧老二來委屈當個聯防隊長。顧老二立在那里,就像根定海神針,任下面小魚小蝦也翻不出幾朵花來。
除非,碰到李衛國那種不吃素的家伙。
汪山坐在一團煙霧繚繞中沉思著。他面前的辦公桌上擺著一份文件,標題是《關于堅決貫徹“嚴打”精神、打擊刑事犯罪活動的通知》,落款蓋著市公安局的章。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接到類似的通知了,但之前南街口這池子水也并沒有翻出多少浪花來。畢竟,大廠這幾千口子半下崗職工要發牢騷要吃飯、城鄉結合部這一堆說不通理的流民也要活。什么都離不了治安這點事,但什么也都不只是治安這點事。如果有誰不服,他甘愿轉崗讓賢。他故作姿態的提了幾次請調報告,都被打回來了。水至清則無魚,這個道理誰都明白。
然而這一次,跟以前有點不一樣。
首先是力度明顯比之前強硬很多,上頭的態度也有了變化,似乎有點要較真“殺一儆百”的意思。而更讓人不安的是:眼前還冒出這么個人,不識相的非要給他倒騰點什么才肯罷休,讓他惱火不已。
李衛國,一個頂著什么“英模”稱號的殘廢,就因為自家小保姆在菜市場丟了錢包摔了娃,整天跟他不依不饒的要查人,一副得理不饒人的嘴臉。
更過分的是,這家伙竟然直接把古仨的畫像丟在了他桌上,指認他是嫌疑人。
事情驚動到市局,逼得他們不得不舍卒保帥,臨時說服了一個小弟白大勇自首、另一個叫羅小軍的,是用得著的,暫時躲避玩消失,這才算交待過去。
本以為,此事就過了。沒想到,這當兵的真是一根筋,居然偷偷的各種玩調查。不僅到各相關單位搞協查,甚至把自己屁大點兒子都派上搞盯梢,直接追到了“消失”小弟的家門口,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意味。顧家兄弟已經不能再忍了。
而更要命的是,昨天,這《嚴打》的通知剛下來,李衛國那邊的電話就追過來了,說是有重大破案線索突破,一定能把古仨一伙一網打盡。
汪山當時拿著聽筒的手都氣得哆嗦,差點沒直接把話機砸了出去。“這王八殘廢,是要死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