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沒有民用機場,到廣州,坐飛機,要到益州去轉。
坐火車,是個小站,沒有直達列車。通常都是從北方大城市始發過來的普快能停一下。而直快只有一班,是從蘭州始發,到達時間是凌晨五點多。不過因為整個用時要比普快少6個小時,車廂條件也要好一點,所以票一直很緊俏。
沙爸憑著多年老供銷社的關系,好歹還是搞了兩張臥鋪。
這天,阿成跟沙爸起得很早,簡單洗漱了一下,也沒有驚動家人,便出了門。
兩人一路沉默地上了火車。車廂里還沒有亮大燈,只有過道燈亮著。乘務員給他們換好了車牌,將他們領到了鋪位前,便離開了。
阿成在行李架上放好行李,對沙爸說:“爸,你上去再睡會兒吧,今天起得早。”
他倆是上鋪。沙爸看著鋪位邊高高的爬架,嘆了口氣,說:“我先坐這歇會兒,你去睡吧!”
阿成沒再說啥,自己爬到上鋪去躺下了。
沙爸獨自坐在過道的凳子上,掀開窗簾的一條縫看了看。
外面天還黑著,站臺上只有江川站的牌子亮著,連流動售貨車都沒出來。
列車緩緩啟動,江川站和敬禮的站臺工作人員逐漸遠去看不見了。
再經過一排低矮的房屋、圍墻,便駛入了黑暗中城市的邊緣和山野。
一切都還在沉睡,只有早起的鳥兒隱約劃過。
沙爸放下窗簾,轉過身來,開始打量左右上下。
其實也沒什么好看的,因為乘客們基本都還在睡覺。遠遠近近的有輕重不一的呼嚕聲。沙爸大致觀察了一下,幸好不是他們這個鋪位間的。
他們這個鋪位已經滿員。中鋪睡了人,下鋪雖然有個位沒人,但毯子是打開的,床上還放著東西,顯然是有人,估計上廁所去了。
果然,一會兒,一個男人從過道另一頭慢騰騰走過來,在鋪位前停住,看了沙爸一眼。
借著過道昏暗的燈光,沙爸看出這是個三十出頭、平頭、體態微胖的男子。
沙爸迎著他質詢的目光,客氣地點了個頭,手指了指上面,輕聲說:“這站剛上的,上鋪。”
平頭男子一笑,也點了點頭,沒說啥,徑直回到空著的下鋪上,把鞋一脫,躺下睡了。
過道上又只剩了沙爸一人。
這趟車,他并不是第一次坐。
作為一個常年在外跑東跑西的老采購,出差,離開、回來,再離開,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有時候,他甚至有一點錯覺,覺得回到江川好像也是一趟差,只是路更熟、住得更順、吃得更對胃口,而見的人,是更熟悉嗎?他努力回想一下,好像也并不是。
他的妻子,是他辛辛苦苦追到手的。他還清楚地記得當初那個穿著窈窕護士裙的身影、那回眸一笑讓他心動的一瞥。
然而,二十多年過去了,妻子變成了孩子媽、風風火火又常帶倦容的老護士長。每次到家,看著她招呼這里那里的,他甚至會有一種看到招待所經理附體的感覺。
當然,他知道這些年來她的不易。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三班倒的干活,生生地把一個靈動如水的女人改造成了一只咕咕叫的護崽老母雞。
在外面看見什么新鮮玩意兒、時髦服飾,吃的用的,他也盡量往家帶。供銷社效益不錯,尤其在那些買電器還要憑票的年代。他家差不多算是江川最早用上新潮電器的一批。沒辦法,近水樓臺嘛!
常有一些別的單位的頭頭腦腦找過來,托他搞這個票、帶那個機的。
他腦子活、能來事,也懂得進退分寸,人緣就這么搭起來了。
也因為這個,他這個算不上什么排面的供銷社經理在江川這塊地界也結交了不少有排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