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困籠之獸
方從敦看著一瘸一拐的踏雪,急得冷汗直流。
這踏雪陪著盧征王征戰(zhàn)沙場多年,被盧征王當(dāng)命根子似的對待,盧征王送他此馬是為了以示親厚。多年來他依靠盧征王才平步青云,每次狩獵皆是靠這踏雪才能拔得頭籌,若被盧征王知道踏雪被傷了腿,只怕是會大發(fā)雷霆。
“老爺,這可如何是好?狩獵馬上就要開始了,若被王爺知道踏雪受了傷定會怪罪!”隆昌的聲音都有些發(fā)抖。
“用你多嘴?我難道不知?閉緊你的嘴!”方從敦喝到,“這些廢話有什么好說的,不如想想怎樣解決此事。”
急匆匆趕來的水月見到踏雪跪在地上急忙問道:“郡馬爺,這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方從敦自然無暇理會她,沒有好氣道:“回去伺候小姐!此事與你們無干。”
水月聽了這話,再看到眼前這一幕頓時明白了七七八八,她眼珠一轉(zhuǎn),忙拂了拂身子道:“奴婢告退。”接著不等方從敦吩咐就快步離開。
方從敦沒有注意嚴(yán)水月的去處,只是對著隆昌道:“你快幫我想想!該怎么辦。”
“這傷可以慢慢治,為今之計只有稱病不去狩獵場,先將踏雪送去醫(yī)治。可是老爺,”隆昌壓低聲音道,“若是如此,婉柔表小姐就沒法接回府中了。”
方從敦?zé)o奈的搖頭道:“也只得如此。你派人去告知王爺我重病的事,你再親自去驛館同婉柔和沁兒說一聲,我定會再想法將她們接回府中。”
隆昌忙答應(yīng),接著一溜煙似的離開。
方從敦查看著踏雪的傷勢,又看了看割傷馬腿的木刺,木刺上還有幾分殘留的血絲,的確是被它割傷的無疑,但方從敦卻又總覺得有幾分蹊蹺,一時想不通。然而此刻也沒有時間讓他多想,他心急如焚,一心只想著如何治好踏雪的傷勢。
杯子“啪”的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宋婉柔不顧被濺出的茶水沾濕的袖口,一拍桌子站起來喝道:“你說什么?!”
宋沁兒忙拉住宋婉柔的手臂,勸說道:“娘,您別動怒。”接著又轉(zhuǎn)向前來通風(fēng)報信的嚴(yán)水月問道:“你快將事情的原委說個明白,別再讓我娘動氣。”
嚴(yán)水月將事情一一道來,將自己回府后的事一字不落。末了說道:“若方大人真的無法出門狩獵的話,夫人與姑娘入府的事只怕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宋沁兒不悅的問道:“那馬到底什么高貴的畜生?在爹爹心里竟比我和娘還重要?”
嚴(yán)水月道:“踏雪是當(dāng)今皇上的親皇舅,也就是秀安郡主的父親贈與方大人的,方大人的仕途多靠王爺提攜,若被王爺知道踏雪受傷,定會不悅。所以此次狩獵定是去不成的,夫人和姑娘也得為方大人著想才是,姑娘是大人的親生女兒,大人肯定不會忍心讓你們流落在外的。”
“熬了這么多年,原以為終于等到了機(jī)會要熬出頭了,沒想到還是功虧一簣。”宋婉柔有幾分氣餒,“這樣的機(jī)會千載難逢,也不知我母女倆何時才有立足之地!”
宋沁兒安慰道:“娘,此事不過是個巧合罷了,爹既已經(jīng)動了將我們帶進(jìn)府中的念頭,那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倒也不必急于一時嘛,現(xiàn)在重要的就是要牢牢抓住父親的心。”
“沁兒這話說的不錯。”宋婉柔溫柔的撫摸著女兒的臉,“只是,為娘始終覺得此事不像是天意,只怕是背后有人在擋路。”
“罷了,”宋婉柔也不再深想,她掏出一塊銀子放在嚴(yán)水月的手中吩咐道,“你快回府,別被方沉裕那小蹄子發(fā)現(xiàn)了什么端倪。”
“是,夫人姑娘保重,萬事寬心才好。”嚴(yán)水月接過銀子反身離去。
待她走后,宋婉柔氣的將桌上的所有東西都掀翻在地,罵到:“難不成真的是我們母女命數(shù)不夠?天意阻止?”
宋沁兒卻嘆了口氣道:“娘,我倒是覺得,爹似乎并非真心想讓我母女進(jìn)府,否則,何須等到今日?”
宋婉柔冷笑道:“他不想又如何?我偏就不信了,我宋婉柔想要的東西會得不到!”
郡主府正門。
一個小廝在茂密的花園中修剪著花枝,不時探頭朝著大門處偷瞄一眼。直到有一個婢女小心翼翼的避人進(jìn)了府他才悄無聲息的溜去了南院。
梓瀾正站在門口,小廝對著她耳語了一番,她聽罷點(diǎn)點(diǎn)頭,掏出一錠銀子放在小廝手中將他打發(fā)走后進(jìn)了屋內(nèi)。
“小姐猜的果然不錯!水月真的如您所料,從馬廄出來就出了府往北街走了,現(xiàn)在才回來。”梓瀾說道。
方沉裕放下手中的筆點(diǎn)頭道:“很好,她還真是沒讓我失望。”
饒是梓瀾再天真,也知道了方沉裕此舉之意,她問道:“小姐,要不要我命人將她扣押,審個明白?”
方沉裕示意梓瀾換一張紙,用鎮(zhèn)紙壓平整后沾了血紅的朱砂墨,重新在紙上勾勒了“困獸”二字,墨珠被洇在桌上,仿佛血淚一般。方沉裕頭也不抬地說道:“不必,她既有二心,咱們不妨引蛇出洞,若貿(mào)然將她扣下只怕會打草驚蛇,揪不出她的目的。”
最后一個收筆完成后,她又道:“你近日再派兩個臉生的下人偷偷跟著隆昌,看他有沒有去過什么驛館之處,有沒有見過什么人,安排人的時候千萬別讓水月發(fā)覺。”
梓瀾胸有成竹的笑道:“小姐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前世的梓瀾跟著自己入了宮,就是從這樣一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在深宮的蠶食下一點(diǎn)點(diǎn)變成了將整個鳳儀殿打理的井井有條,有幾分陰郁的掌事宮女,而自己卻一直重用做事沉穩(wěn)干練的嚴(yán)水月。回想起來,一切的結(jié)果似乎都是自己所間接造成的,一切有因必有果。前世的自己雖身為皇后,卻仿佛被豬油蒙了心,什么都看不透。
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嚴(yán)水月踏入院中,梓瀾佯裝欣賞著方沉裕的墨寶,嚴(yán)水月走到門口,在進(jìn)門前喚了一聲:“小姐。”
“爹爹是怎么了?怎么遲遲不動身去狩獵?”方沉裕裝出好奇的模樣問道。
嚴(yán)水月答道:“回小姐的話,郡馬爺?shù)鸟R受了傷,今日怕是無法去獵場了。”
方沉裕繼續(xù)扮作自己閨閣的模樣,笑嘻嘻的玩笑道:“哦?原來是踏雪出了事?那也怪不得父親這般氣惱了,嚷的這般大聲,只怕連沈傾城家的那個聾婆婆都聽得到。”話畢,主仆三人頓時笑作一團(tuán)。
京城里人盡皆知中書侍郎家的次女沈傾城是方沉裕的死對頭,兩人自小不合,在學(xué)堂里也是針鋒相對。沈傾城的奶娘是個耳聾的山野村婦,常被方沉裕取笑。然而前世正逢沁貴妃盛寵時,卻只有這個一向與自己不合的沈傾城還記得因流產(chǎn)而暗自傷神的自己。方沉裕這話自然是為了貼合從前那與沈傾城不合的自己所說,而如今經(jīng)歷過前世的自己才知道,相比起那些口蜜腹劍的小人,性格直爽的沈傾城才是活脫脫的女君子。
“誰讓郡馬爺不讓小姐去獵場,這下沒想到,連郡馬爺自己都去不成了。”嚴(yán)水月邊笑邊道。
“不錯,這就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梓瀾看著嚴(yán)水月意味深長道。
嚴(yán)水月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覺得她話里有話,又不知她話中何意,于是未動聲色,將此事記在心里。
“你們兩個別再貧嘴了,這般的清閑不如來幫我再磨些墨罷。”方沉裕岔開話題道。
“是。”
兩人一前一后上前,一個為方沉裕換紙,一個取出一塊嶄新的曜墨在水中慢慢研磨,方沉裕這次屏神靜氣,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方才想到了前世陷害自己的琉璃瓦,鬼使神差寫出的卻是李昌谷的《琉璃鐘》。
琉璃鐘,琥珀濃,小槽酒滴真珠紅。烹龍炮鳳玉脂泣。羅屏繡幕圍香風(fēng)。吹龍笛,擊鼉鼓。皓齒歌,細(xì)腰舞。況是青春日將暮,桃花亂落如紅雨。勸君終日酩酊醉,酒不到劉伶墳上土。
這首詞是她從一位進(jìn)士的試卷上看到的,那位進(jìn)士因這句大逆不道之言引得龍顏大怒,被遲桅楊流放邊疆,死在了旅途之上。
然而寫到“烹龍炮鳳玉脂泣”這句大逆不道之言時,方沉裕卻是自嘲的想到,這句不就是此刻自己內(nèi)心的寫照?
嚴(yán)水月邊研墨邊看著方沉裕的簪花小楷由衷的贊道:“小姐的字進(jìn)步的真快,我記得上次在學(xué)堂,小姐還沒有寫的這樣好呢。”
梓瀾道:“是那先生教的不好罷了!咱們家小姐一直是貴女中的翹楚,只不過是刻意給那刻薄先生難堪罷了。”
“瞧你這話講的,我哪里有這般小心眼?”方沉裕彈了梓瀾的眉心一把。
就在方沉裕剛剛停筆與兩個侍女說笑時,門外芳華前來,緩緩道出一句話,如晴天霹靂,將方沉裕驚的一抖,手中的筆落在地上發(fā)出一聲屬于竹竿的脆響。
她說:“小姐,六皇子來了,郡主讓您去前廳相見。”
遲桅楊!

水泣流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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