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接風(fēng)洗塵
木蘭辭中曰:“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那柳成蔭常以此詩掛在嘴旁以警戒別人不要以貌取人,因這柳二雖生的嫵媚動人有九分女相,卻也并非女兒身,是個如假包換的絕美男子罷了。
柳成蔭原不姓柳,乃是前朝亡國遺孤昭和公主的孫子。阜朝被滅,昭和公主因和親出嫁逃過一劫。當年昭和公主未出閣時就是名揚天下的天下第一美人,嫁到西域后連生兩子,一個不幸早早夭折,一個則在長大后為避西域內(nèi)亂逃到中原娶了一柳姓女子為妻。柳成蔭的父親為避免兒子被發(fā)覺是前朝遺孤于是才將兒子冠以母姓。
“你還好意思笑?若不是我替你解了圍只怕你早被孫家人亂棍打死了。”沈無心皺眉道:“韓老三那小子呢?都這個時候了還沒來。”
“咱們家老三說了,咱身為他哥哥言而無信,今日若咱們不親自去韓府跟前三叩九拜的請他這尊大佛出山,他從此以后就不再同咱哥倆來往了,我這等小人物實在不敢去韓將軍府邸上叨擾,也值得委屈大哥您了。”
柳成蔭嫵媚的搖著羽扇,說的有鼻子有眼,模樣要多幽怨有多幽怨。然而韓若明哪里說過這樣的話?柳成蔭因來的早了些實在無聊,滿口添油加醋的胡謅是有意為惹得沈無心不爽他好尋個樂子罷了。
沈無心也不知是怎的,今日竟也信了柳成蔭的鬼話,跳腳怒啐道:“這臭小子,剛打了場勝仗就不認兄長了!老子非教訓(xùn)教訓(xùn)他不可!”說著便真的重新打開窗戶跳出去。
柳成蔭憋不住的拉住已經(jīng)半只腳踏出窗欞的沈無心笑道:“逗你的!我說沈大哥,你這真信了也就算了,為何還從來時一般要從窗戶跳出去?真要去改行做飛賊了?”
“從窗戶走就是飛賊?那你穿成這樣是不是要去醉夢樓做姑娘?”沈無心從窗上跳下來后道,“你天天嘴沒個把門,我上哪知道你說的是人話還是在信口雌黃?”
“嗨呀,還怪上我了。”柳成蔭一松手,接著那柔弱無骨的手捻著沈無心的衣角輕輕一提,沈無心竟就“啊!”的一聲慘叫順著窗口飛了出去,直接仰面便從采月軒二樓摔在了繁象街上,幾個行人嚇了一跳紛紛避讓開來,任由沈無心躺在地上痛的直叫“哎呦”。
“吁——”
一對黑如墨玉的馬蹄子隨著馬上之人的口令而停在沈無心跟前。沈無心順著馬蹄子向上看去,只見那馬上之人腳蹬一雙墨灰長靴,身上著的是一件比胯下之馬還要黑的玄色上領(lǐng)袍衫,腰飾金屑蹀躞,周身的打扮幾乎融于夜色,與屬于少年黝黑的肌膚相稱倒是極為相宜。
“若明,你可來了。”沈無心賴在地上委屈巴巴得看著韓若明。韓若明則歪低著頭一本正經(jīng)的看著地上的沈無心,道:“這位公子好生面熟,在下是否從哪里見過?”
“廢話!”沈無心自己從地上爬起來,原本不食人間煙火的俊逸容貌被飛濺的灰塵蹭了個花,倒是多了幾分的滑稽可愛,韓若明看著他花貓似的臉也沒忍住用拿著馬鞭的手一擋,掩蓋著嘴角牽出的淺淺的笑意。
“在下若沒猜錯的話,大哥定是又被柳二哥給扔出來了吧。”韓若明高臨下地看著沈無心,道,“大哥,不是我說你,你既身為我兩人兄長反倒武學(xué)皆在我們之下,你也不嫌丟人?”
韓若明居話中的嘲諷一目了然。沈無心聽罷頓覺不悅,抓著三弟的手一拉,不客氣的將他扯下馬,嘴里還斥責(zé)道:“給老子下來,哪有兄長站著弟弟坐著的道理?”
韓若明見已經(jīng)到了采月軒,于是便隨了他意跳下馬,兄弟兩人一起將馬牽到門口,沈無心遠遠地看到一個身著橙衣,風(fēng)韻猶存的俏麗女子坐在大堂里百無聊賴的呷著茶,如臨大敵的拉住韓若明正要說什么,卻是已經(jīng)晚了。
“老板娘!”隨著韓若明的一聲大喊沈無心也知道自己已是躲不掉了,只得故作鎮(zhèn)定的將折扇“嘩”得打開,遮蓋住自己的臉,緊貼著韓若明的身后踏進門去。
“呦,韓三爺來了。”那俏麗女子見是韓若明便笑盈盈的放下茶杯走了過來,道:“三爺是來找柳二爺?shù)陌桑吭诙悄兀员憔褪恰!?p> 言語間似是并未看到韓若明身后的沈無心。
“老板娘辛苦,幫我把馬喂好。”韓若明點了點頭,接著掏出一點碎銀子扔到老板娘的手中。
老板娘見了銀子頓時喜笑顏開,“三爺請好兒吧。”
沈無心原本落下的心又懸了起來,弓著背撐著扇子跟在韓若明的身后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心中盤算著那老板娘別看到自己才好。
“沈大爺留步。”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把個沈無心嚇得汗毛都豎起來了。
“沈大爺今日竟有雅興光臨我采月軒?”
沈無心也無法接著裝下去了,眼珠一轉(zhuǎn),一咬牙,將手中折扇一翻,面上又復(fù)原了平日里冷若冰霜的模樣道:“云傾,好久不見,我同三弟有急事相商,失陪。”
說著挽住韓若明就要往樓梯處走。
“當!”
只見從蔣云傾的手里飛出一把算盤來不偏不倚的砸在沈無心的后腦處,直砸的他眼冒金星,臥地喊娘。
“沈無心,你這混蛋半年前打碎了老娘七十年的女兒紅不賠錢就跑,今天你還敢來?!”
“不是說了以后一定還么……”沈無心心虛的小聲嘀咕道。
“以后是多久?今天你不還錢別想離開我采月軒!”蔣云傾娥眉倒豎,凹凸有致的胸脯劇烈起伏著,拍拍手喚來一群兇神惡煞的壯漢將沈、韓二人當場團團圍住。
韓若明掃視了那虎視眈眈的壯漢們一圈,問道:“老板娘,我大哥欠你多少銀子?”
“七十年的女兒紅,三壇子就算二百兩銀子。”蔣云傾說罷冷笑著看向沈無心,“你大哥卻連這點銀子都沒有!”
“只是區(qū)區(qū)二百兩罷了,在下——”韓若明道,沈無心聽了這話,忙湊到韓若明跟前,滿懷希望的看著三弟弟。
“在下也沒有,你自己想辦法吧。”韓若明的話卻是一拐彎,接著管也不管身旁的沈無心就上了樓去。
“韓若明!你他媽講不講——!”
后面的話隨著韓若明進入二樓的客房關(guān)上門便戛然而止轉(zhuǎn)身一看滿桌的山珍海味,個個兒的精雕細琢,比起紫禁宮苑只怕也是毫不遜色,當真奢侈。
“呦,我說大哥怎的不走門偏偏要走窗戶,原來又是得罪了老板娘。”柳成蔭支著手,香肩半露的臥在塌上笑的極致嫵媚,“這兩個人真是見了面就是打斗個沒完,真是天生的一對冤家。”
“二哥,你怎的又打扮成這個模樣?”韓若明的反應(yīng)同沈無心如出一轍,“被外人看到像什么樣子?”
“沒辦法,每次去醉夢樓那些女子皆貼過來,甩都甩不掉,我便只得使出這招式來也好避開那些如饑似渴的女子。”
“大哥當初雖也是吊兒郎當?shù)牡挂矝]有這般的不正經(jīng),說到底是被二哥你給帶的,如今他是愈來愈神經(jīng)。你也是不甘示弱,整日穿成這樣招搖過市。”韓若明坐到酒桌前。柳成蔭將衣領(lǐng)一扯蓋住自己的肩頭,坐起身來搖著羽扇笑道:“我與大哥再不正經(jīng)好歹也未真讓哪家姑娘失了名節(jié),今日我才知道原來三弟才是個真正的風(fēng)流浪子,為兄實在自愧不如。”
“此話怎講?”韓若明被他這話說的云里霧里。
“別裝了,我可都聽說了。”柳成蔭用羽扇遮住臉咯咯一笑,“三弟左擁右抱,三個美人兒為你爭風(fēng)吃醋,其中一個還為你急火攻心落了胎兒出了大紅暈了過去,把另兩個姑娘嚇得是面色煞白……嘖嘖嘖,這故事就算是放到話本里也是奇事,沒想到三弟你才是艷福不淺,我等實在是佩服的很!”話音沒落柳成蔭便笑的前俯后仰,不能自控。
“……”韓若明面無表情的將一根筷子立在桌上,手指順著筷子頭輕輕一按,半根筷子便已經(jīng)穿透了桌子。柳成蔭的笑聲戛然而止,干咳了兩聲欲蓋彌彰的說道:“咳咳,為兄知道我三弟定不是這種人,我只是好奇事情的真相罷了。”
“你先別管真相如何,你先告訴三弟是誰將這謠言傳進你耳中的?”韓若明平靜的看著柳成蔭。
“是今天蒼擎那小子前來說的,同我說你今日經(jīng)歷了此事要晚些來。”柳成蔭倒答得干脆。
“那姑娘被我的馬撞傷暈倒罷了,另兩個是她朋友。”韓若明簡短的答道,“明天記得去我家觀賞活扒蒼擎的皮。”
“不了不了,我沒有這么惡趣味。”柳成蔭話音剛落,一個青衫人影破窗而進在地上前滾翻了一圈,跪定一看,來的不是沈無心還是誰?
“跟我斗!”沈無心得意洋洋的站起身來。
柳成蔭笑道:“大哥的輕功也唯有宋時鉆天鼠盧方能與之相較。”
“少來!”沈無心坐定,韓若明皺著眉遞給他一塊方巾。“大哥,把你那花臉好好擦擦。”
沈無心接過方巾,道:“你們方才說什么呢?隔著窗戶都聞到一股煙火味。”
“我們再說——”柳成蔭的余光看到了韓若明那充滿殺氣的眼神,話頭一轉(zhuǎn),“——沒什么。”
韓若明這才收回目光,看向了方才別沈無心撞開的窗戶。
近乎正圓的月亮正靜靜地掛在天上。
韓若明看著月亮在心里想著,三日后就要中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