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風坊。
左子爭以謠韻的方式編寫章句字義與經典格言作為童蒙課本,又幫江一琳一一注釋,把出處都寫明,方便她日后尋根究底。
宋敬洲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說他,“你真是二十四孝好仆人。”
左子爭寫得一手好字,滿幅小篆,仿如龍游九天,看得宋敬洲忍不住擊節贊嘆。讀了內容之后,又說:“這個教案好記易學又具有史事典故,施于童蒙教育應可收到事半功倍效果。五小姐想要開女子童學,這可是件好事。”宋敬洲一邊磕著瓜子一邊說:“我是贊成女人識字讀書的。世人說什么,女子通文識字,而能明大義者,固為賢德,然不可多得;其它便喜看曲本小說,挑動邪心,甚至舞文弄法,做出無丑事,反不如不識字,守拙安分之為愈也。‘女子無才便是德。’可謂至言。我呸!都是屁話!雖然無須女子人人有班姑蔡女之德能,但讀書識字起碼可以讓人明白道理,言之有物。比方說,娶個老婆回來,你想和她交流的時候她卻沉默,你想靜靜的時候她卻大聲說話,和她聊天所答非問,所應非求,如此婚姻只是想一想就覺得很無趣。”
左子爭笑笑,“你不怕女人太出色,你很難駕馭?”
宋敬洲直搖頭,“你愛一個人怎么會想駕馭她,只會想著護著她,疼著她,寵著她,她好好的,不是嗎?”
左子爭眼神有絲恍惚,他低下頭,默然不語。雖然只是一剎那的閃過,下一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但宋敬洲還是看到了,并且立即意識到了些什么。
宋敬洲臉上還是帶著那種淡淡的笑意,說:“有的女子,你可以喜歡她,但不表示要與她相濡以沫或者有更親密的相處。如果有非分之想,那將會是種幻想破滅的悲哀。”左子爭靜靜的聽著,并不接話茬兒,只是微微瞇起眼睛,似乎正在反應他到底說的是什么意思。
宋敬洲又說,“性與愛是人類追求的天性,即使在宗法思想和宗法制度的壓迫下,古往今來,仍然有人十分執著的去追求,像從石縫中鉆出的小草那樣頑強的掙扎著、反抗著、斗爭著,留下了許多綺麗的夢想,留下了許多動人的詩文,也留下了許多可歌可泣的故事。然而,渺小的個人又如何能與千年的思想和頑固的傳統對抗?森嚴的禮教,嚴酷的思想禁錮是不容男女真正自由的追求愛情和幸福的,重重的阻力、束縛、打擊和迫害,有些人拼掉了生命,更多的人凄苦終身。”
“雖然我寫的故事總是在呼喊著沖破禮教,追求愛情。可是如果在現實中我愛的女子她出身高貴,那我也會希望她能找一個身份顯赫、文武雙全、性情沉穩,具備女人們所能想像得到的最絕頂優異的夫婿條件的人,我會希望看到她生活無憂、幸福安穩。”他將“安穩”兩字說的格外重些。
左子爭目光迷蒙了一下,之后突一凝神,他眼里黯淡一瞬,但不過片刻之后,復轉清明,他還是坦然地抬起了雙眼,說道:“男女之間也可以如虬髯客和紅佛女那般,彼此關心照顧,無關風月,只因知心。”
宋敬洲聽他這樣說,臉部表情頗為動容,“好一句‘無關風月,只因知心。’……”他知道左子爭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更希望左子爭不要自苦下去。
可他怎會知道,情這一事,經歷過,心又哪里回得了純凈一如當初呢?沾了塵世情懷,就一輩子飄飄忽忽了,為著失落的一顆心嘆息哀鳴了。
夜深。
左子爭默默而坐,眼看著燭火,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無喜無怒,無憂無怖。燭光一亮,燈芯里嗶剝爆出一點兒火星,他回過神,默默從柜中取出一個小箱,里面有一支木簽,簽上畫著一支桃花,下面鐫的小字是一句,道是:無情不似多情苦!
他心中咯噔一下,呼吸一滯,深涼目光中有種奇異的悲哀與凄涼。
原來,無情才是一種幸福啊!
他嘆息著,又從箱子下面暗層小心翼翼拿出一小像:是一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姣妍女子,這不是別人,正是江一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