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顏一時氣憤，恨不能將這張見鬼的官籍，當場撕個粉碎。

　　兒媳婦？

　　罪奴？

　　賣、身、契？

　　聯系在一起，豈不是說她不僅是個犯人，奴隸，還被賣了？

　　太過分了！

　　這莫須有的身份，對楚顏這個根正苗紅的軍三代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士可殺，不可辱！

　　“你敢撕？老娘剁了你的狗爪。拿來！”趙氏杏眼一瞪。

　　“我叫楚顏！我不是罪奴！”

　　楚顏用力一撕，卻沒能撕碎。

　　這官籍，竟是牛皮紙制作，防水，防損壞。

　　楚顏差點氣得嘔血，太他媽坑了！她要舉報！她要投訴！她要回家！一分鐘也不想待在這個鬼地方。

　　可是，怎么回家？

　　她還有可能回去自己的家嗎？一瞬間，想到自己莫名其妙穿越到這個見鬼的朝代，有可能再也回不去，有可能再也見不到自己的親人。

　　楚顏一時不由悲從中來，“哇”地痛哭起來。

　　李家一家人，面面相覷。

　　看著八歲的女娃娃哭得如此傷心，也真讓人心酸又心疼。

　　也是個苦命人！

　　趙氏潑辣之名聞名鄉里，眼下也有點不知所措。

　　許是楚顏的命運太過坎坷，許是這哭聲勾起了她兇悍外表下的惻隱之心。她收好官籍，轉身離開了，覺得讓孩子哭一哭，發泄一下情緒也好。

　　李辰嘆息，帶著孩子們也走了。

　　屋里只剩下嚎啕大哭的楚顏，哭了許久、許久……多年之后，李家兄妹對這一晚仍記憶猶新。

　　三劑藥下去，楚顏的高熱便退了。

　　只是，身上的傷，還需時日調養。她整個人變得沉默寡言，也漸漸接受了這殘酷的現實。

　　每日吃飯喝藥，偶爾讓囡囡拿來李辰的幾本書，給她打發時間。

　　不然還能如何？一刀抹了脖子不成？生命如此美好，她豈能不珍惜？

　　小孩子的恢復力是驚人的。

　　過了一個多月，楚顏便已活蹦亂跳。

　　白日里跟著村里的小子們，上山砍砍柴，或者滿山亂跑，摘些野蘑菇野果子。偶爾，還能抓到一兩只野兔，帶回家加餐。

　　李家兄妹發現，楚顏喜歡玩土。

　　指不定啥時候就能看見，她蹲在地上挖坑刨土。更怪的是，她常亂帶東西回家。

　　前天帶回一兜“野蘑菇”，還不讓煮了吃。

　　昨日捧回來幾塊“石頭”，整晚敲啊敲。

　　今兒一趟一趟地跑個不停，帶回來幾筐黑色的土……大半個月，堆得個院子里這里一堆、那里一片，眼瞅著都快下不去腳了。

　　為這事，她可沒少挨罵，卻還是屢教不改我行我素。

　　次數多了，李家兄妹也就見怪不怪。

　　中秋節前日楚顏突然不見了蹤影，趙氏棍棒相加，正在盤問：“說！人呢？”

　　大牛忍著痛只搖頭。

　　見問不出什么，趙氏只好把李辰從房里喊出來，兩人一起出去找。

　　村子里沒發現。

　　屋前屋后也不見人。

　　太行山脈綿延數百里，人又是在山里不見的，走丟的可能性極大，但想找到人也不容易。

　　無奈之下，只得求了李家村的老族長，發動全村人一起搜山。找了一整日，仍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秀才媳婦，你這兒媳婦，該不會是自己逃跑了吧？”隔壁李嬸隨口的一句話，讓趙氏心里咯噔了一下。

　　這個可能，也不是沒有。

　　“這個殺千刀的！她要真敢跑，老娘明日就去報官，看她能逃到哪去？”

　　“也是?！弊彘L道：“記錄在冊的罪奴，想逃也逃不掉，只盼著別真的出了什么事才好?！?p>　　一聽這話，趙氏的心又懸了起來。

　　山中常有野獸出入，才八歲的女娃，若真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山里人樸實，別管罪奴不罪奴，好歹也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還是趕緊把人找到才是正理。

　　一村子人，有男有女，老老小小，三五成群，全幫著搜山找人。

　　“楚丫頭！楚丫頭！”

　　“大牛媳婦！你在哪？”

　　“大嫂！大嫂！”

　　……

　　李家村全村只有二三十戶，識字的只有族長和秀才，啥稱呼都冒出來了。戶籍上寫的姓名是啥，連楚顏自己都沒看清楚。

　　楚顏在李家村這段時間，村民只知道李家買了一個兒媳婦，聽她自己說是姓楚。年歲大的就喊“楚丫頭”，同齡的小伙伴就“楚姐姐”“楚妹妹”叫起來。

　　李家小女兒囡囡，直接喊“大嫂”。

　　唯獨大牛！

　　每次見了人就臉紅，扭扭捏捏的，至今沒跟楚顏說過一句話。

　　大牛今年九歲。

　　楚顏八歲。

　　他只比她大了一歲。

　　大牛心里很清楚，楚顏這些時日看似在山里亂跑，實際上從小伙伴鐵蛋和黑娃嘴里，旁敲側擊打聽過好幾次下山的路。

　　今兒他們一起進山砍柴時，他親眼看見楚顏獨自下山去了。鐵蛋黑娃和囡囡，對此事卻是毫不知情。

　　但這事，挨了趙氏的毒打，他也一個字沒提。

　　大牛跟著村里人滿山亂找，明知根本找不到人。人早就下山去了，指不定真像族長爺爺說的那樣，逃跑了。

　　村子里以前也發生過這樣的事，族長家里也曾買過一個兒媳婦。

　　叫秀娘，十四歲。

　　族長爺爺是給他家快三十還未成家的兒子，鐵柱叔，買來做媳婦的。

　　可是秀娘眼見鐵柱叔比她大那么多，還是個瘸子，死活不肯嫁，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整日尋死覓活。后來就趁機逃下山去了，從此再也沒回來。

　　此事當年在村子里鬧得沸沸揚揚。

　　那年，六歲的大牛，已經記事了。

　　大牛眼見楚顏偷溜下山時，追過去本打算阻攔的。但腦子里不知怎么就想起，她嚎啕大哭那一晚的畫面。

　　于是，怎么也狠不下心腸追上去，就這么眼睜睜看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

　　大牛心想：她雖然是爹娘買回來給他當媳婦的，可打從她醒來后，就從沒見她笑過，話也極少。

　　若她不開心，想逃走，那他不能攔著。

　　小小少年的心思很單純，只希望她能開心一點。

　　實際上，楚顏還真是偷溜下山的。

　　下山的路她已諳熟于心，早就想走出李家村見識一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