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大學畢業后考了公務員，工資穩定，在那個年代公務員意味著鐵飯碗，沒認識老媽那會兒，老爹就是小鎮上大媽們垂涎的上等相親對象，老爹還常跟我吹牛說，當時下班的時候一大堆小妹妹來請他吃飯，吃西餐，用叉子割牛扒，喝黑乎乎的咖啡。

　　我問老爹，“公務員是干嘛的，上班能勾搭小妹妹嗎？”

　　老爹說，“上班就是看文件和開會，沒有漂亮小妹妹，只有冷冰冰的文件，還有冷冰冰的文件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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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媽在老爹工作的附近的商業街上買茶葉，當時茶葉銷量不好，年輕人們都想當時尚的弄潮兒，喜歡喝苦澀的咖啡，偶爾有上了年紀的人來買茶葉，老媽就和他們做朋友，買茶葉這東西都是得靠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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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媽認為對面開的咖啡店就是資本主義腐朽的東西，沒客人的時候就到店門口前瞄一眼對面的咖啡店，看到店里的男男女女點各一杯黑乎乎的東西然后坐一個下午，互相摸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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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問老爹，“你怎么跟老媽認識的，是不是你死皮賴臉？”

　　老爹說，“你說反了，小妹，是你老媽主動的。”老爹說完一臉自豪。

　　我余光瞥見愛面子的老媽準備拿著鍋鏟隨時沖過來給我老爹一鏟。

　　老爹喜歡喝茶，因為爺爺也喜歡喝茶，從小別人來家里做客，給爺爺帶的禮就是茶餅，老爹有事沒事就從爺爺的茶葉桶里抓一把茶葉出來泡茶，再抓一點放到一個鐵盤子上點燃它，茶葉的香味就慢慢飄出來，老爹坐在爺爺的太師椅上搖，嘴里的茶慢慢下肚。

　　老爹因為這個從小就沒被爺爺少打。

　　但老爹從小也是個會享受的人，這點到現在也沒有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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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老爹下班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和call機里的小妹妹們說：“抱歉，我很忙。”然后騎自行車回家。有時就到老媽的店里買些茶葉。我估摸著他倆也是一回生二回熟，慢慢就認識了。我都想象到老媽看見老爹來店里買茶葉，老媽招呼他喝一杯信陽毛尖。然后兩個人一起看對面的咖啡店里的男男女女互相摸小手，說咖啡這玩意兒就是資本主義腐朽的東西。

　　老爹不愿意告訴我更多的東西，我去問老媽就說，你去問你老爹。

　　他們的踢皮球技術爐火純青，我也從中學到不少。

　　上學時，自習課和同桌和前后左右說話，被老師抓住，老師問我，你為什么說話。

　　我說，你去問xx和XX。

　　XX說你為什么告發我。我說，你去問AA。AA說你為什么向XX說我壞話。我說，你去問老師。

　　老爹不單是個會享受的人，還是個特別會折騰的人。

　　年輕時，老爹出差認識了一個外國人，黃毛碧眼，身材魁梧。

　　老爹在工作之余給他介紹很多中國的文化，普及最多的還是茶文化，他說：“想要心情平靜就喝一口西湖龍井，不喜歡的人來家里做客就泡一壺太平猴魁，遇見喜歡的美人就送她東方美人...”

　　外國友人被老爹哄得一愣一愣地，老爹說什么他都信。后來老爹請這位外國友人來家里做客，老爹就泡一壺碧螺春。

　　其實老爹說的東西他沒記住多少，但是他記得老爹對他的好，送老爹一把雅馬哈吉他，到現在那把雅馬哈吉他還在家里被老爹供著。之后老外就回去美國了沒怎么回來，老爹說起的時候嘆了一口氣，眼睛濕潤地望向陽臺外的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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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媽說，老爹追她的時候，就是拿著那把吉他到她面前彈唱了一首《我只在乎你》，老媽感動得不行不行。

　　后來的一次他倆結婚紀念日，老爹又彈唱了《我只在乎你》，把我感動得不行不行。

　　老爹就是自己看著書店里買來的《吉他三十天速成》，一天天練來的。

　　老爹很少干重活，但是手指上都是繭子，就是練吉他的時候練的。結了婚以后，生活的負擔漸漸變重，上有老下有小，錢越來越不夠花，所以老爹在那我剛出生那會兒壓力特別大，白頭發在那幾年蹭蹭的漲。吉他也就落了下來。

　　老爹說，“不是沒有力氣對生活發起反抗，只是你長大了，你就不能再把自己的時間拿去賭了，你有了孩子，還有年暮多病的雙親等著你去養育，你得學會妥協。”

　　老爹還說，“那時我才知道一塊錢要掰成三瓣花的感覺如何，記了賬之后才發現原來柴米油鹽啊，雞蛋啊，牛奶啊這些東西原來這么貴。”

　　家里的相冊中有一頁老爹年輕時候的照片，彈著吉他，盤著腿坐在綠茵茵的草地上。風也清晰，云也溫柔。那時的老爹正值廿五，擁有優越的自身條件的他處處彰顯著他的意氣風發，青春年華正當年，那時美好風光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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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爹從來沒有強迫我去學吉他，他只說，“你想學就自己拿書去看，不懂就問。”

　　初一的暑假我去學，拿著老爹放在書架上的《吉他三十天速成集》和櫥柜上的吉他到陽臺。

　　吉他很新，沒有落塵，老爹天天都要去摸摸它，但就是不彈了。

　　NIKE就趴在陽臺看著我練，咬著它的米奇玩偶，看我看書，看我口中念念有詞：橫線是品，長線是弦，一品，二品，三品...

　　一個上午下來，我的手指尖紅彤彤。我嫌疼就不想再練了。老爹回來我向他訴苦，但老爹只是看了看說，“繭子出來就不紅，還會在弦上隨便滑。就知道你啊不行。”

　　我永遠都吃老爹的激將法這一套。不就是按弦疼了點嗎？我還怕這點小痛了？

　　我就練啊練，每天早上一屁股坐在NIKE旁邊的小板凳上。下午看還珠格格的時候就進來一邊看一邊練。

　　從“你還記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嗎？”到爾康掀起新娘頭蓋發現是小燕子，從依萍在雨中邂逅書桓到一群人看著依萍和書桓打啵。

　　我練會的第一首曲子就是我只在乎你。

　　后來老爹每年生日的時候，我都到他面前彈唱了一首《甜蜜蜜》。《甜蜜蜜》是老爹最喜歡的曲子，把我老爹感動得不行不行的。

　　后來去北方上大學時，我勤工儉學，我收心收手，我不亂花錢，我不亂泡仔。攢了許久才夠買到一把二手八成新的雅馬哈，二手店店主看我沒什么錢上手玩吉他的時候特別溜，愿意八折賣給我。后來這把二手的側板上刻著一個人的名字的吉他跟了我很多年。

　　大二那年我彈吉他給我喜歡的男孩子聽，那個男孩子問我側板上的那個名字是誰？我說我不知道，是上一任主人留下的。我笑。

　　世界好小啊，這都能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