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紛爭不休,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會有戰爭。
宣國隆壽十年,發生了一件大事。
這一年,宣國與北方鄰國——天風國,因利益沖突,爆發了大規模戰爭。宣國慘敗,北方眾多城池失陷,落入天風國手中。
大量由于戰爭,導致無家可歸的難民,紛紛從宣國北部的城鎮出發,逃往南方避難。
這些可憐的難民,一路上顛沛流離,饑寒交迫。不少人在逃難途中,被饑餓和疾病奪去生命,因此而失去親人和朋友的大有人在,有的孩童甚至成為了孤兒。很不幸,小孟離川便是其中之一。
半個月前,孟離川的父母在感染了傷寒的情況下,沒有及時得到醫治,病情急劇惡化,沒過幾天,就陸續撒手人寰。只剩下年僅六歲的他,一個人孤零零地活在人世。
孟離川蓬頭垢面,披著幾件破爛不堪的衣衫,穿著一雙鞋底早已磨破的舊靴子,抱緊了瘦弱的身軀,孤獨地蜷縮在陰暗的角落,不時偷偷朝那些被父母緊緊保護在懷內的孩子張望,臉上滿是艷羨之色。曾幾何時,他也是這么幸福的啊!
他的父親是鎮上有名的教書先生,為人善良隨和,樂于助人,得到了很多人的認可和贊許。母親是溫婉美麗,恬靜溫柔的畫店老板之女,他記得很清楚,母親一笑起來就非常好看。
孟離川喜歡父親慈愛地摸著他的頭,抱著他坐在書桌前,用心地教他讀書寫字;也喜歡母親含笑地嗔怪他頑皮,總是親手為他縫制好看的新衣,每晚還給他講那些有趣的睡前故事。
在父母的熏陶下,他從小熟讀詩書,習得了不少為人處世的道理,故而心智相比同齡孩童,成熟穩重得多。
此刻,孟離川他們藏身于一座破敗的荒廟內。正值嚴冬時分,外面風雪交加,冰冷刺骨。
廟內正中間,燒著一團即將油盡燈枯的柴火,那微弱的火光,好像時刻要熄滅一般。
三四十名衣衫襤褸,身形瘦削的男女老少,裹緊了身體,正圍著這團脆弱的火光而坐。他們臉上滿是飽經風霜的凄苦模樣,全都一言不發地注視著火光,好像從里面能看到活下去的希望。
他們本來是數百人一起從北方往南方逃難,可中途死的死,散的散,就剩下這寥寥數十人了。
“等明早風雪停了,我們就繼續趕路吧。前面再有數日路程,應該就能到潯江城,到了那里我們就得救了。”一位三十多歲的濃眉男子,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
“那個孩子呢,我們還要繼續帶著他?”濃眉男子對面一位身材矮小的黃衣女子,面無表情地指著角落里的孟離川說道。
另一位皮膚蠟黃的中年婦人,聽了黃衣女子的話,眼中閃過一絲不悅,立刻不滿地回道:“你這說的是人話嗎?我們當然要帶這孩子一起走。你難道忘了他爹娘曾經對我們的恩惠?這孩子現在獨自一個人,外面天氣又如此惡劣,要是連我們也不管他了,你讓他還怎么活得下去?”
“我當然記得,可現在我們是在逃難啊!我們帶著他走了這么多天,已經足夠仁至義盡了。而且吃的早就沒了,多一個人就多一張嘴,我們自己都得忍饑挨餓,哪里還顧得上他啊!”黃衣女子深深嘆了口氣,頗為無奈地說道。
“夠了!都別說了!當著孩子們的面說這些合適嗎?那孩子是孟先生夫妻二人留下來的唯一血脈,我們難道要棄之不顧?至于食物,不管是野菜野果,還是樹皮草根,只要是能吃的,我們總會有辦法的。他那么小吃得了多少,大不了到時候從我那份里面分給他,這樣總可以了吧!”濃眉男子臉上掛滿了不耐煩,猛地站起身來,呵斥般地打斷道。
那位黃衣女子略微躊躇地望了濃眉男子一眼,嘴角動了動,似乎還想再說些什么,但最后還是忍住了沒說出口。
難民之間的爭論,傳到了孟離川的耳朵里,令他感到羞愧難當,不禁有些面紅耳赤,只得異常窘迫地將頭埋得更低了些。
他知道自己一直在拖累別人,也十分清楚大家如今處境的艱難,心中并不怨怪任何人。他暗暗下定了決心,等大家都睡著了,自己就悄悄地離開,同為流離失所的苦命之人,又何苦讓他們左右為難。
外面的風雪還在無情地呼呼刮著,地上那團柴火早已經熄滅冷卻,荒廟內的難民似乎都沉入了夢鄉,四下一片寂靜。
孟離川在黑暗中慢慢地起身,小心翼翼地朝著外面輕輕移動,不敢發出任何聲音,生怕驚醒了大家。
終于到了廟門口的時候,他凝望了正在熟睡中的眾人一眼,想著希望沒有了自己的負累,大家可以安然地到達目的地,好好活下去。
他默默地在心里說了聲謝謝,就毅然決然地往外走去。
一走出破廟,孟離川就只看到漫天的雪花飛舞在天地間,整個世界都是一片銀白色的,那么的美麗純潔,可惜過于冰冷了些。
刺骨的寒風迎面吹來,孟離川的一雙小手被凍得通紅,身子忍不住直打哆嗦,本就單薄的身軀,此刻顯得更加瘦弱無比。
他對著自己的雙手,連續呼了幾口熱氣,用力搓了搓,然后咬了咬牙,抱緊了雙臂,縮了縮脖子,異常艱難地在風雪中,慢慢朝著遠處走去,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串孤獨的腳印......
對于孟離川的突然消失,次日早上醒來的難民,起初還焦急地在破廟內外四處搜尋了數遍,但哪里還有孟離川的身影。他們雖然感到十分驚訝與惋惜,后來也只能不了了之。
外面天寒地凍的,他們也不可能為了孟離川一個人去冒險。一旦與大家走散,或者遭遇到危險,那可就得不償失了。現今他們大多都拖家帶口的逃難著,自身都難保,也只有唏噓一番那孩子就這么不見了。
隨后,一行人就趁著風雪已停,抓緊時間繼續趕路,緩緩地往潯江城的方向前進。
孟離川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風雪中走了多久,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像個游蕩的孤魂,漫無目的地蹣跚前行著。嚴寒和饑餓就像兩只魔鬼,無情地摧殘著他那瘦弱的身體。他終于堅持不住,倒在了雪地中。
在倒下的瞬間,孟離川好像看到了他的爹娘,非常擔心地向自己快步跑來,嘴角不禁露出了燦爛的微笑。

符簡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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