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潔如似是隨意的說李舟山的女友腿粗了點。

　　李舟山也就夢君的腿粗開過玩笑，但是被外人這么說自己的女朋友，心里還是不爽的。他尷尬的笑了笑說他看著覺得挺好的。

　　何潔如問她叫什么。李舟山回答了。她口中念著夢君的名字，沉默片刻，說：“你打算要娶她嗎？”

　　李舟山覺得她的問題好奇怪，說：“要是不娶，我也不會和她在一起啊。”

　　何潔如一本正經的說道：“那不一定，萬一你只是想玩玩呢？”

　　李舟山聽到這話覺得胸堵：“我一大把年紀了，玩不起了。”

　　何潔如“哦”了一聲，說：“你只是因為年紀大了，覺得要結婚了才找她的，對不對？”

　　李舟山沒想到何潔如會這樣想，他很驚詫這個姑娘的懷疑精神。他正色道：“我是因為愛她，才想要娶她的。”

　　李舟山的回答并沒有打消何潔如的懷疑，她接著說愛一個人并不一定非要娶她，花兒盛放在枝頭，沒必要摘在手中的。李舟山搖了搖頭，無語的笑了笑，不再做辯解。

　　何潔如夾著菜在湯鍋里涮著，突然看著李舟山問道：“豈其取妻，必齊之姜？”

　　李舟山聽到何潔如說話，猜想又是什么難纏的問題，等她說完，發現這個問題并不難回答。他笑了笑說：“然也。”

　　何潔如說：“你就不怕她‘唯夢閑人不夢君’？”

　　李舟山感覺徹底被何潔如打敗了。剛才是懷疑他不愛夢君，現在又懷疑夢君不愛他。

　　“即使她不愛我，只要我愛她就夠了。”李舟山語氣堅定的說。

　　“你是愿意娶一個愛你的，還是你愛的？”

　　“我要娶的是彼此相愛的。”

　　“蜀道難，難以上青天啊！”

　　李舟山假裝生氣的說：“大姐，你能不能說句好話啊。從見面到現在，沒有一句入耳的。”

　　何潔如笑道：“好吧。你相貌堂堂，豐姿英俊，誠是天朝上國之男兒，南贍中華之人物——”

　　李舟山口中的飲料險些吐出來，打斷她的話，笑道：“我沒讓你夸我？”

　　何潔如接著說：“你女朋友乃是遺世獨立之佳人，其潔若秋菊披霜，其靜若松生空谷，其艷若霞映澄塘，其神若月射寒江。”

　　何潔如所夸贊李舟山的文字出自《西游記》，稱贊姜夢君的話出自《紅樓夢》，李舟山是看過這兩本書的。

　　李舟山揮了揮手，不讓何潔如說下去了，他表示他不是唐三藏，她也不是警幻仙子。何潔如接著說：“我夸了你們這么多，你是不是也回一下禮？”

　　李舟山笑道：“我又沒讓你夸啊。”

　　何潔如說：“你不說就算了，施恩不圖報乃是我輩之風范也。”

　　她明確要求李舟山回禮夸贊她，卻還說“施恩不圖報”的話。李舟山不禁笑了起來，沒想到她竟這樣幽默風趣，上次在S大學見到的她過于冷艷。

　　何潔如見李舟山自顧的傻笑，便說：“笑什么呢，不會把我夸贊的話當真的了吧？”

　　李舟山無奈道：“你也真是，讓人一會兒如同置身冰山，一會兒又如置身爐火上。”

　　何潔如說：“這不好嘛，過山車，多刺激。”

　　李舟山看了看何潔如的俊俏的嘴角，美不勝收，不禁關切的問她要不要讀博。何潔如聽到這話，一下把筷子扔在桌子上，說：“不要問這么掃興的問題。”

　　他本就是關心的問一下，沒想到惹到她了。他看著她臉上驟然聚集的怒氣，感覺到黑云壓城。李舟山低著頭不敢看她，這種尷尬的氣氛持續了大約一分鐘。何潔如撿起筷子，用紙巾擦了擦，又繼續吃起來。兩個人還是不說話，各自吃著。

　　何潔如打破了沉靜，說：“不怪你，你又不了解情況，是我太易怒了。”

　　每個人在網上都會有幾個陌生的“好友”。

　　李舟山和何潔如也算是陌生人，這是他們的正式的初次見面。他們之前雖經常聊天，但內容都是以酷刑為主題，很少涉及私人生活。

　　他只是開玩笑的問過她有沒有男朋友。偶爾會涉及個人生活，全是無意之失。例如李舟山在線問過她周末有何打算，她可能會說準備和“愛妃”去看電影。這并不是實際意義上的問候，她也僅是禮節性回答。問者無意，回者無心。

　　吃過飯。李舟山問何潔如有何打算，是準備留下玩幾天還是馬上就走。

　　“你是不是想趕我走？”何潔如開玩笑的說道。

　　“沒有了。”

　　“我剛才嚇到你了？”

　　李舟山搖了搖頭說：“沒有了。如果別人問到我比較反感的話題，我也會生氣。”

　　何潔如說難得他這么挺通情達理，看在他面子上，既來之，則安之，她要玩幾天再返校。

　　李舟山為她的住宿為難起來。如果是位男士，李舟山會直接帶回宿舍，他那里床鋪多得是。李舟山又不知道她要去哪些景點，這樣可以就近住旅館。

　　何潔如看出李舟山的為難，她說：“隨便找個賓館就行了。”

　　李舟山找了一個位置交通便利的旅館，替她交了三天的房費，把公交卡也借給了她。

　　他返回公司的路上，收到何潔如的一條短信。她在短信里說：終其一夏，都在為是嫁人還是讀博困擾。上天送我一身好皮囊，卻沒有贈我一顆女兒心。這世上的男兒竟無一人可讓我動心。若是嫁人，便尋一相熟的了此一生；若是讀博，無非是再躲些時日，實乃無望之舉。剛才因我心煩意亂失了方寸，遷怒于你，實屬不該。如若我是有心之失，你可送我上你的墜式絞首架，寂滅為樂。

　　李舟山看完短信，覺得自己罪過大了，沒成想她是這般痛苦之人，一路上都在想怎么回復，無奈沒有合適的答詞。

　　他直接給她撥了一個電話問她明天準備到哪些景點。

　　她說景點看多了，都似是做舊的廢銅爛鐵，提不起興致。

　　李舟山建議她去青城山，并且說他明天請假給她當導游。

　　何潔如說他既然還得上班就不用他陪了。

　　李舟山說他加班累積有調休的，不用白不用。

　　這家公司的加班屬于“強迫性自愿”，只有一些重大項目的加班才能換休。李舟山雖常有加班，但屬于“自愿”的范疇。

　　他住的離公司較近，所以有突發性的事情，經理會直接給他打電話讓他去加班。李舟山就得放下手中的事，穿好衣服，“自愿”去辦公室加班。由于是“自愿”的關系，李舟山可供換休的假期寥寥無幾，現在已歸零。他明天得請事假。

　　第二天，李舟山坐公交到何潔如的賓館。他問何潔如，中國歷史上能稱作圣人都有誰。何潔如便從“至圣”到“書圣”說了一遍。

　　李舟山搖了搖頭說：不夠，再想想。

　　何潔如最后把“酒圣”和“商圣”都添上了，可是李舟山還是說差一個。何潔如表示才疏學淺，請他指教。

　　李舟山“哈哈”先笑了兩聲，洋洋得意的說：“還有一個孫大圣。”

　　何潔如茫然的看著李舟山，然后才恍然大悟：被他耍了。李舟山早就躲開了，站在離何潔如幾米遠的地方說：“服不服？你一個正牌的歷史系研究生栽在我這個草莽的手中。”

　　何潔如并沒有要打他，只是說道：“甘拜下風。”

　　何潔如臨時改主意，說不去青城山了，想要蹦極。

　　李舟山連坐飛機都害怕，更別說蹦極了。之前因為他不敢蹦極，還被夢君笑了很長一段時間。李舟山面有難色的說道：“我們還是想想別的吧？”

　　何潔如關切的問道：“怎么，你害怕？”

　　李舟山給自己壯膽的說道：“怎么可能怕嘛，是，是，是。”李舟山結巴好幾個“是”，也沒講出是什么原因。

　　“還是怕嘛。”

　　“哎呀，不是怕，是恐懼。”

　　“這不是一樣嘛？”

　　李舟山堅持認為“怕”和“恐懼”不一樣。

　　李舟山還是和何潔如解釋了他恐懼的原因：自由落體像是螞蟻落入水中，只能無助的撲救，絲毫不能左右溺斃的結果。

　　何潔如聽他這樣一說，便不再強迫他。李舟山躺在椅背上，終于可以安心了。

　　何潔如沉默了一會說：“你不是最愛墜式絞首架嗎？”

　　“是啊。”

　　“假如你有機會愿不愿嘗試一下？”

　　“不愿意，我還沒活夠呢。”

　　“我說的是假如。”

　　“這樣可以試試。”

　　何潔如用了一大段話給李舟山解釋了墜式絞首架和蹦極的相似處。她說受刑者在被絞死之前，是有一段自由落體的。她還說既然他這么推崇墜式，就應該先通過蹦極嘗試一下，這樣可以判定他是否真的最愛墜式。

　　她更有進一步的逼迫的說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都不愿意嘗試，憑什么要求受刑者接受墜式絞首架？只要你承認墜式絞首架是荒唐的存在，你并不愛它，就可以不蹦極。你對它的愛，是有頭無尾呢，還是至死不渝呢？你是承認自己錯愛了呢，還是用行動證明自己的理論完美缺？你給一個答案吧。”

　　李舟山心想，今天本來該上班的，由于想盡地主之誼，打算陪何潔如出游，排解她的抑郁，結果她毫不留情的把他逼上了絕路。

　　李舟山低頭思考一會，說：“我不去。”

　　何潔如笑道：“看來某人要低頭認錯了。”

　　李舟山舉起右手說：“我，李舟山，親臨法庭受審，雙膝下跪，兩眼注視，以雙手按著圣福音書起誓，我擯棄并憎惡我過去的異端邪說。我懺悔并承認，我的錯誤是由于求名的野心和純然無知。我現在宣布并發誓說，墜式絞首架并不是我的最愛。我從此不以任何方法、語言或著作去支持、維護或宣揚墜式絞首架。”

　　李舟山的這一段誓言來自伽利略受教會逼迫時所說的，他進行了小幅修改。

　　何潔如聽完李舟山一大段誓言，要他別玷污了伽利略。李舟山說：“我只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來證明我是遭到了逼迫。”

　　“誰逼迫你了？”

　　“你啊。”

　　“你捫心自問，我逼迫你了嗎？”

　　李舟山把右手放在心臟處，鄭重其事的說道：“何潔如的確逼迫我了。”

　　“我真看錯你了，偽君子的嘴臉終于露出來了。”

　　李舟山嬉笑道：“明者因時而變，知者隨事而制。”

　　何潔如生氣的說道：“你少引經據典，讓人聽了惡心。”

　　何潔如覺得很是掃興，便想要返校了，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去火車站。

　　李舟山坐在椅子上，沒有上前勸阻，突然大笑起來。他這一笑，何潔如停止了收拾東西，不明就里的看著他。李舟山笑道：“跟你開個玩笑而已，不要這么認真。”

　　他剛才還一副厚顏無恥的樣子，轉眼之間又眉開眼笑。何潔如走到他跟前，伸手用力擰了一把他的臉。李舟山捂著臉問道：“你干嘛啊？”

　　何潔如義正詞嚴的答道：“教訓你一下。”

　　“我是看你心情不好，開個玩笑調節一下嘛。”

　　“被你一調節，更不好了，怎么辦？”

　　“走，蹦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