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舟山坐了起來,出神許久。他環視著空落落的房間,看了看時間,都已經十點了。他拿起電話撥了姜夢君的號碼,沒人接聽。
他正準備再撥時,夢君回撥了電話。夢君說她剛才看電視劇時不小心睡著了,沒有聽到他的電話。
李舟山聽到電話那端有男人的聲音,問夢君在哪里。夢君笑道:“當然在家里了,不然還能去哪里啊。”
李舟山“哦”了一聲,說:“我怎么聽到有男人說話啊?”
夢君笑道:“電視劇里的吧。”
再明顯不過,她沒有講真話。夢君說要睡了,讓李舟山也早點休息。
李舟山掛了電話,突然想起剛才的夢境,他心想夢君似乎真被夕陽武士帶走了。可這都是什么時候的事啊?她竟然可以做到滴水不漏,由此可見她的心機之重。
李舟山覺得剛才在電話里應該拆穿她的謊言,讓她無處遁形。
可是那樣,就不是李舟山了,他深愛著她,并不想傷害她一分一毫。況且他遇事退縮,他覺得她既然不愛他了,多說無益,不妨給她一個臺階,也好證明自己的容人之量。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心人易變。他決計沒有想到姜夢君是這般俗物,錯看她了。他找個袋子把屬于自己的東西裝了起來,把那捧玫瑰花直接丟到了窗外,用掃帚清掃了地上的蠟燭。
李舟山從禮品袋的盒子里,取出那管粉紅色的口紅,這是夢君上次想買而沒買的。他不禁想起上次陪夢君挑口紅的場景,她是那樣的惹人憐愛,使得他不忍將這份美好丟到窗外,便把口紅裝好,放到臥室的桌子上。
他又把鑰匙從鑰匙串上取下來,放到盒子旁邊。他拎著包徑直走了出去,關了房門。從此,他再不會踏足這個地方。
外面飄了小雨,打在臉上頗覺寒意。這條街過于偏僻,李舟山要走到下個路口才能打到車。以前晚上他們二人散步時,姜夢君總是以怕黑之名躲到李舟山的懷里,而今李舟山獨行踽踽。
這條路,他走過無數遍了,從未感到如此絕望。對于姜夢君的逾矩行為,李舟山怨恨不起來,只要想想她的好,剛積郁的怨氣瞬間就被沖散。
在這份感情面前,李舟山一直以來都不夠自信。他認為之前,在千峰山如若什么也沒發生的話,他們之間今后恐怕也什么都不會發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李舟山覺得夢君并不是真的愛他,而是她本著對他負責的態度才跟他在一起的。
李舟山正走著,對面駛過一輛三輪車,車在他的后方不遠處停住。李舟山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便回頭望去,他聽聲音似是夢君,由于路燈晦暗不堪,看不真切。
他便往回走去,喊他的那個人也走了過來。隨著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他們認出了彼此。李舟山確認是夢君,未等他開口說話,夢君先問他怎么過來了。
李舟山不知道從哪說起,便默然不語。他打量著夢君,發現她的腿腳旁邊有一個大編織袋。李舟山問道:“你不是說睡了嗎?”
夢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誰知道你過來了呢?”
李舟山心想她為何要騙他呢,難不成私會別的男人了?他把目光移到了夢君腳旁邊的編織袋上,不知里面裝的什么東西?
這時姜夢君發現了李舟山也拎著袋子,她一下想起李舟山是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姜夢君心想他既然來了,應該在家里待著啊,怎么會拎著袋子往外走啊?
他們兩個人目光里都滿是懷疑的望著對方,猜測著對方的用意。李舟山先開口了,問:“你剛才在哪里?”
夢君支支吾吾了一會,說逛街去了。
李舟山顯然不相信:“和誰?”
夢君說:“我一個人啊。”
李舟山冷笑了一聲,說他在電話里聽到了男人的聲音。夢君說應該是過路的。李舟山還要問,夢君搶先問他拎著包到哪里去。
李舟山冷冷的說道:“給你們騰地方啊。”
夢君說:“誒,這話什么意思?”
李舟山說:“你裝什么糊涂啊,自己做的好事”。
夢君一下糊涂了,她不解的問道:“我做什么好事了?”
李舟山道:“于你當然是好事了,對我來說就不一定了。”
姜夢君感覺李舟山對她有怨氣,怨恨她剛才騙了他嗎?她也是不得已才騙的,并沒有做任何對他不起的事。
“李舟山,你把話說清楚,別扭扭捏捏的跟個女人似的。”姜夢君急切的說道。
“有什么可說的,不是很清楚了嗎?”
夢君抓住了李舟山的手,狠狠的在他手背上擰了一把,疼的李舟山不住的甩手。夢君說:“現在可以說了吧?”
李舟山說:“你都有別的男人了,還和我耽擱什么時間啊?”
姜夢君聽了李舟山的話,一下子樂了。李舟山并不覺得哪里好笑,難道她是笑他蠢笨不堪,直至今天才發現嗎?
李舟山想到這里,怒氣不禁升騰上來。夢君不解的說道:“就是因為我剛才騙了你,就懷疑我有人了?”
李舟山說:“我剛才就在你家里,你卻說你要睡了,旁邊還有男人的說話聲,好像是梁俊博的聲音。”
姜夢君聽此話,被李舟山氣的笑了幾聲。李舟山心想應該是擊中了她的要害,她是為了掩飾尷尬,才勉為其難的笑。
姜夢君平靜的說道:“這么說,你是確信無疑了?”
李舟山唯一能夠確定是姜夢君騙了他,至于有沒有和男人私會,純屬猜測,并無在場證據。但李舟山還是點了點頭說:“明擺的。”
姜夢君沒有解釋,拎著地上的編織袋回身就走。那個編織袋應該很重,姜夢君提起來非常費勁,她剛才是乘三輪回來的,見到李舟山才提前下車。
小雨下的越來越密集了,李舟山感覺衣服都濕了。李舟山覺得不管夢君現在如何對不起他,可她畢竟給他帶來過一段美好時光。
李舟山見夢君吃力的提著袋子,她的整個身子明顯向右傾。李舟山不忍心,追上夢君,要幫忙提袋子。夢君放下袋子,用手打了李舟山伸過來的手,意思是不用他幫忙。
李舟山一把奪了過來,走在夢君前面。剛才李舟山拎著一個袋子并不覺得重,現在左右手各拎著袋子,感覺似有千斤重擔墜著手臂,尤其是夢君的那個編織袋勒的手掌疼。
李舟山感覺左手的袋子似有人在扯,偏過頭發現是夢君要幫他提。李舟山左手的袋子里只裝著幾件衣服并不重,所以他就遞給了她。
兩個人很有默契的走著,步調始終一致。李舟山提著袋子爬到三樓,走到夢君的家門口。夢君說:“開門啊。”
李舟山沒有鑰匙,開不了門,他只是站著,也沒有說話,看夢君開門。
夢君開了門,走進去又開了燈。李舟山把編織袋放在客廳,他很好奇里面裝的是什么,便伸手去拉袋子的拉鏈。夢君見狀,在他的手上打了一下,制止了他。
李舟山聳了聳肩,意思是他才不稀罕看呢。李舟山認為東西也幫她提回來了,可以回去了,便向夢君辭行。
李舟山轉身快要跨出門口時,夢君說:“李舟山,你今天要是跨出這個門,以后就別想再進來了。”
李舟山心想鑰匙都還了,就沒打算再來。李舟山跨出門準備下樓梯。
姜夢君沒想到他真的要走,一下子急哭了,她追了上去抱住了他。李舟山不知如何是好,僵持了一分鐘。
夢君說道:“我瞞著你去擺攤了。”
李舟山聽到這話,身體一震。之前姜夢君提過下班之后到夜市擺地攤的事,她覺得可以增加點收入。
李舟山堅決反對,他可舍不得她受這份苦。一方面李舟山沒有本事讓他的女人衣食無憂,另一方面卻不斷狙擊著夢君的想法。
李舟山雖然生在新時代,卻揣著“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舊思想。李舟山也有去夜市擺地攤的想法,但只止于想法。他一旦有一個新念頭,就會瞬間涌現千萬個理由絞殺此念頭。
姜夢君還和李舟山提過做生意的想法,她跟他回家鄉開個川菜館,肯定可以賺得盆滿缽滿。李舟山認為她父母不會允許她出省,要是跟他回家鄉,她父母肯定會說是他誘拐他們的女兒,說不定還會拎著菜刀追殺他。
夢君則說,走都走了,她父母也不能怎么辦。李舟山還是不肯應允,怕擔責任。李舟山還有一層擔憂,那就是做生意有風險,萬一賠了怎么辦呢?他現在有穩定的工作,雖然收入不高,但是積攢幾年經驗,跳出去,薪資肯定就漲上去了。
像很多人一樣,李舟山不滿足于現狀,只是當他想到因為改變而要承擔的風險,他便把頭縮在殼里繼續維持現狀。
遇到夢君前,李舟山孑然一身,按說沒有必要非留在成都。他當然不是因為在此生活了幾年年而產生了感情,只是暫時還沒有找到更好的去處,便本能的保有現狀,僅此而已。
李舟山的這種溫吞的性格使得他不敢輕易做出改變,他可不想還沒有贏得未來先輸了現在。姜夢君對此多有怨言,她覺得男人就應該四處闖蕩,不能沉浸砸溫柔鄉里不能自拔。
姜夢君便瞞著李舟山批發了貨物,下了班之后去擺攤。她覺得反正李舟山周末才過來,做這些事神不知鬼不覺。姜夢君所做的這一切的確瞞過了李舟山,她在他周末過來時就不出去擺攤。
如果不是今晚李舟山親身遇到,他可能還會被蒙在鼓里。李舟山拉開了編織袋查看了里面的東西,有女士鞋子、襪子、雨傘、水杯、手串等等。
李舟山看了里面的東西,才明白為什么那么重了。他看著夢君哭泣的臉,抱住了她。夢君哭著說:“你是真的走啊。”
李舟山聽這話,心如刀絞。她在外面奔波勞苦,而他還猜忌她有人了,他感覺羞愧難當,恨不得伏在地上吻她的腳。
尤其是他想到夢君一個人提著一大包東西爬樓梯,他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他緊緊的摟住夢君,吻著她的粉頸。
他們心緒平復下來以后,夢君看到臥室的桌子有個盒子。李舟山說那是送給她的禮物。夢君拿起盒子,打開發現是一管粉色的口紅,笑道:“是不是前幾天我們看的那一個?”
李舟山說:“同一家店,同一個款式。”
李舟山把比賽取消以及想給她驚喜的事說了一遍,隱掉了買玫瑰花的事。
夢君臉上還有些微淚痕,他沒有想到她會為他哭泣,這說明她心里還是有他的位置。李舟山懊悔扔掉了玫瑰花,店老板說那捧花的寓意是一生一世。
李舟山和姜夢君達成一致,以后姜夢君不能一個人出去擺攤,而是要在周末,李舟山過來時一起去。
李舟山說他會在每天晚八點準時視頻查崗,如果發現夢君不在電腦前他就會立即過來。夢君笑道:“萬一公司加班或者同事聚餐呢?”
李舟山說:“打電話嘛,我聽的出來。”
夢君笑道:“你確定聽的出來?”
夢君這話是笑李舟山今天就把路人當成了梁俊博。李舟山以帶有自嘲的語氣說人有失手,馬有失蹄,今天純屬意外。
李舟山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鑰匙,從新套到鑰匙圈上。夢君這才明白為何李舟山剛才不開門,她佯裝生氣的說:“好啊,鑰匙都摘了,看來是打算和我分手了。”
李舟山趕緊解釋說:“一時腦熱,迷了心竅,我都恨不得抽自己了。”
兩人比肩而坐,說起了相識時的場景,恍如昨日。夢君笑之以目,點之以首,其纏綿姿態,令李舟山心醉沉迷。
翌日,李舟山和姜夢君到附近的大學校園里散步,路兩旁的樹木的葉子已經落了不少。夢君突然想起李舟山曾像個頑童一樣踩的落葉“嚓嚓”的響,她便學著他的樣子踩了起來。
但是夢君踩出效果不好,并沒有一種干脆的“咔嚓”聲。夢君聽了李舟山的指導,效果好了許多,她便“嚓嚓”的踩了一路。
夢君昨晚淋了雨,稍微有些感冒,今天出門時李舟山讓她穿了件比較的厚的衣服。午后本就有些微熱,再加上夢君踩了一路的葉子,她感覺有些熱,把外套的拉鏈拉開了。李舟山見狀,又幫她拉上了,說道:“要是熱的話,找張椅子歇歇。”
不遠處的河邊,有兩株芙蓉,竟然在百花凋零的時盛放了,大概是因為它們彼此相依相守的緣故,便不覺得風云變幻。
后蜀孟昶為取悅花蕊夫人,令人在城內遍植芙蓉。待到花開之時,登高而望,四十里如錦。孟昶只顧與美人悠游花下,未曾料到,會淪為階下之囚,佳人也歸了沙咤利。
花開如舊,今人賞之。
夢君見花開的很是絢爛,便讓李舟山作詩記述此時此景。李舟山寫代碼日子長了,已經沒有詩情可供揮灑了。
夢君笑道:“曹子建七步成詩,你走一百步總能寫出來吧?”
李舟山苦笑道:“我是終日勞苦,他是終日飲酒為樂,養成了不相同的思維方式,我寫不出詩就像他寫不出代碼一樣。”
夢君說他是胡攪蠻纏,她感覺意趣索然,用腳踢著地面。
李舟山見夢君似是不樂,他明白是他掃了她的雅致。李舟山默然許久,突然說道:“我想出一首不能稱為詩的詩。”
夢君一下子來了興致,讓他快說。李舟山便把此詩念給夢君聽。
全文如下:
曉月扁舟渡夢長,秋高烏騅拜華氅。
孤山燭影思君起,寒鴉庭階凝滿霜。
夢君聽完之后說不夠工整,讓他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