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淡淡的煙氣，裹著米飯微微的焦香，裊裊的飄入趙東來的鼻腔。

　　久違的味道。

　　趙東來咽下一口口水，睜開迷蒙的雙眼。

　　昨天發工資，本是個高興的日子，可看到工資條之后，他頓時氣得暴跳如雷。

　　績效工資扣了百分之六十，全勤獎沒了。

　　本該到手一萬一，最后卻只剩下五千三。

　　太離譜了！

　　過去的2020年，大家都難，趙東來也愿意和公司共進退。可是，公司也不能隨便找個理由就扣工資啊！特別是績效，一年之內，公司的績效考核方案修改了三次，明擺著是在找借口扣錢。

　　五千三，房貸就得交四千八···還有生活費，老人的贍養費···

　　郁悶的趙東來下班后喝了個酩酊大醉！

　　一覺醒來···這是哪兒？

　　從被子里伸出腦袋，頭頂是一片黑布瓦的屋頂，瓦塊中央，有一塊弧形的玻璃，被稱為亮瓦，和煦的陽光透過亮瓦，照在趙東來惺忪的臉上，有些刺眼。

　　床的上方，是幾根彎曲的木頭搭起的閣樓，樓板上貼著廢舊的報紙，床對面的墻上，貼著一張搖滾歌手崔健的大幅海報。

　　這是夢中常回的老家啊！

　　難道我還在做夢？趙東來輕輕掐了一下自己。

　　一點都不疼。

　　真的是做夢。他有些失落。

　　下一秒，一陣酸麻席卷整個右手臂。右側臥的姿勢保持太久，整個手臂都麻木了。

　　怪不得剛才一點都不疼。

　　“東來呀，起來吃飯了，飯都在灶臺上熱著呢。”

　　“爸媽下地干活了啊！你吃完飯就好好復習，今年一定能考上！”

　　是爸爸趙雙喜的聲音，渾厚，卻略有些沙啞。

　　媽媽田二鳳跟在爸爸后面，戴著草帽，扛著鋤頭，手里還提著一個大雪碧瓶子，里面裝的是茉莉花茶。

　　趙東來掙扎著起身，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爸媽，他們如此清晰的站在眼前，爸爸嘴里叼著廉價的煙，刺鼻的煙味熏得趙東來有些難受。

　　眼前的一切應該是真的，夢不可能如此真切。

　　難道我重生了？

　　哈哈，世間竟真的有如此美妙的事情！

　　趙雙喜覺得兒子的情緒有點不對，上前摸了摸他的額頭，問道：“怎么了，是不是復習太累了？晚上回來，讓你媽燉只老母雞給你補補。”

　　復習？趙東來上輩子考了三年才考上大學，從爸爸的話里可以判斷出這是在復考，但這是1993年還是1994年呢？

　　正想著，田二鳳上前對趙雙喜說：“要不今天就不下地了，我現在就給東子燉一只雞？”

　　“不···不用了，我不想考大學了！”看著爸爸那長滿老繭的手，看著媽媽那消瘦的臉，趙東來心疼的說道。

　　不管是1993年還是1994年，等到他畢業的時候，國家都不包分配了。像他這樣毫無背景的農家子弟，就算讀了大學，努力拼一輩子，也不過是個打工人。上輩子不就是這樣嗎？努力做到大民企的管理層又怎么樣？還不是沒日沒夜的加班，說扣工資就扣工資！

　　想想就來氣！

　　現在，他趙東來重生了。重生，至少頂得上一個碩士文憑吧？拿著碩士文憑去考本科，他才沒有那么傻呢！

　　“你，真的不考了？”爸爸并沒有太激動，只是有些詫異。

　　趙雙喜本就不是太支持兒子三番五次的參加高考。要不是兒子一直在堅持，他早就讓兒子去打工了。兒子那些沒有考上大學的同學，一大半都到南方去打工了，有幾個去年回來的時候，還給家里買了大彩電！

　　即使不到南方去打工，就在家里養雞養豬，同樣可以把日子過好。如今政策越來越好，做什么都可以賺錢，做什么都可以把日子過好。

　　放眼看看，鎮上許多人家里都蓋起了漂亮的小洋樓，可他家呢，還是住著下雨就變水簾洞的破房子，趙雙喜心里早就有些怨氣。

　　趙東來鄭重的點點頭說：“不考了。”

　　“你可想好了！”爸爸又點燃一根煙，嚴肅的說道。

　　趙東來說：“我想好了。”

　　“那···你是打算跟同學一起到南方去打工？”趙雙喜急切的問道。不上學就賺錢，總不能在家里吃閑飯，這是很現實的問題。

　　打工？拿著碩士文憑到南方去打工？這不是糟蹋人才嗎！

　　“我不去。”趙東來滿臉的不屑。

　　“那你打算干點什么？”趙雙喜追問。

　　“我還沒有想好，反正不去打工！”上輩子打工幾十年，如今聽到打工就煩。每天像機器一樣不停的轉，業績、銷售方案、談判、顧客滿意度，沒完沒了的會議，不熬到午夜十二點都寫不完的文案。吃的是垃圾快餐，穿的是地攤貨···

　　求求你，饒了我吧！

　　重生回來，趙東來才不愿意再過那種苦逼的生活呢。

　　這大好的時代代，就算把山里的礦泉水搬到城市去買，幾十年后都可以成為首富！遍地黃金，他撿一塊，就夠活一輩子，何必要去吃那個苦，受那個罪！

　　“那你···”趙雙喜還要問。

　　田二鳳上前攔住：“你就別急著問了，把孩子都問傻了，讓他休息幾天再說吧，我們的兒子，又不是好吃懶做的人，你擔什么心！”

　　“那倒是，”趙雙喜多少松了一口氣，兒子不讀書了，家里可以省下一大筆開支，過幾年，也可以蓋一棟漂亮的小洋樓。

　　“你休息吧，晚上回來叫媽媽給你燉雞吃，我們先下地了。”

　　說著，爸媽退出房間，扛著著鋤頭下地了。

　　趙東來全無睡意，起床穿衣，到大門口的井臺邊簡單的洗漱了一下，轉身到廚房去找吃的。

　　鍋里，雪白的米飯散發著淡淡的清香，鍋鏟貼著鍋，鏟下去，翻起來，一片金黃焦香的鍋巴，讓趙東來頓時食指大動。另一口鍋里，兩條炸得金黃的鯽魚靜靜的躺在盤子里，還有脆嫩的藕帶、新鮮的毛豆米···

　　風卷殘云，不到二十分鐘，趙東來把半鍋飯和三盤菜全部吃個精光。

　　擦了擦嘴巴，趙東來找出一個大瓷缸子，泡一大杯茉莉花茶，又把爸爸的躺椅搬到門前的葡萄架子下，躺著，雙眼微閉，任晚春和煦的陽光肆無忌憚的在身上劃過。

　　再醒來時，已是夕陽西下。小鎮上炊煙裊裊，孩子們在不遠處的打谷場上打鬧嬉戲，推鐵圈，打陀螺，跳皮筋···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陣悠長的叫喊聲：“細妹子啊，回來七飯···”

　　一陣陣喊聲，把趙東來也喊餓了。

　　掙扎著起身，回到堂屋，家里的飯桌上媽媽已經備好了晚飯。房間里，爸爸抱著茶杯，歪在破舊的藤椅上，瞪大眼睛盯著那臺十四吋的黑白電視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