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題記
嫦娥輕拂云袖,玉兔送上了一張紅木雕花貴妃椅,“夫人,您回來啦,坐罷!”
嫦娥輕聲道:“不,我要藤椅,不要雕飾……
“還有,給我灌一碗清酒,多摻水,也不要青花釉瓷質茶具,就粗糙的陶碗就行。”
待玉兔走開時,嫦娥緩緩潛入自己的記憶中…
她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一絲絲地浮現在她的眼前,她沒有再度抗拒,任由它流淌、蔓延:
她本出身名門世家,是帝嚳之女,帝摯之姊,乳名姮娥。
本應是風光無限的榮華。
事實卻永遠與“應該”相反。
她見到了外族蠻夷有窮氏的首領司羿——那時他還不叫后羿。他被她父親任命為羽林軍教頭,從而進入了皇宮。她沉迷于他古銅色的肌膚,強壯的肌肉,俊秀的五官,驍勇的膽量,他醉心于她俏麗的容貌,曼妙的身姿,飄逸的長發,柔美的氣質。
終于有一天,她放棄了榮華富貴,攜著他的手來到他反復描述、形容的家鄉。
“酒來了!”她一個激靈,猛地驚醒,發現已經一身冷汗。
“那給我啊。”她仍不失冷靜。
玉兔叫道:“有,有幾只特別強壯的大雁過來見你了!”
“哦?我倒是要見見他們。”
嫦娥心中竊喜:西王母啊西王母,這下你可錯算了,這可不是我踏出月宮一步,而是他們走進來一步。
“嫦娥仙子!”一只大雁扯著嗓子大喊:“我們給你送棉衣來了,現在天氣冷,請注意——”幾只大雁一起大聲吆喝:“保暖,保暖,保暖!”
她快步走向前,打量一番,卻無端地迸出一句話:“我見過你。”
其中有一只大雁始終沒有說話,雁的眼瞳泛紫,閃著幽幽的藍光,頭頂有一簇紅如火的毛:“你記得我嗎,姮娥?”
“常,常儀。”
“虧你有些見識。”
“母親大人,小女不知何錯?”
“你在找那蠻人,是嗎?”
“是。”
“那我提供一個線索,‘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是什么,這么不明不白。”
“一個特定的時刻。”
“一個特定的時刻……?”
幾只大雁已經撲扇著翅膀飛走了。
“一個特定的時刻。”
“一個特定的時刻。”
“一個特定的時刻。”
嫦娥恍惚著喃喃道。
“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銷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我怎么做到的?”
忽然她又聽見嘩啦嘩啦的聲音——吳剛在砍樹,一團團的月桂毫無生氣地落到地上,它們已經被生命拋棄。她想起了自己,如花般絢爛,身為皇室之女,貌美如花才華橫溢,開放的時間短暫卻輝煌,最后也要凋零枯萎。
還是享受當下吧。
正在嫦娥出神時,聽見了叫聲。“夫人夫人!夫人夫人!”玉兔蹦蹦跳跳地跑過來,“西王母批準你離開月宮了!”
嫦娥一笑:“你覺得她會么?”
“按照她的本性嘛……應該不會的。”玉兔皺眉思索,“但是好像說,她要和你談談,不過跟她談——肯定沒好事。兇多吉少吧。”
“不管怎么樣,看來兇多吉少也是得闖闖了。”
嫦娥沒有過多梳妝打扮,盤好了垂鬟分肖髻,只插一根笄,玉兔遞來一只玉質首飾盤,“夫人,您確定嗎?這里有玳瑁簪、金鈿、金步搖、銀步搖、華盛。”嫦娥嘆了口氣:“她不喜歡怎么辦?”
“哎,在哪兒?”嫦娥匆匆準備完畢。
“西樓。”
嫦娥立刻輕巧地翻上窗臺,躍向地球。
兩小時后。
嫦娥快步走向西樓。
哎呀,同樣的裝潢,同樣的設置,為什么不記得了?她想著便拉住一個小廝的手:“后羿的房間在哪兒?”仰頭一看,不好,這次沒怎么打扮,又遇到這人了,只是小廝容顏蒼老憔悴許多。哎,竟又被他看見了。丟臉啊丟臉。
她趕快強顏歡笑道:“上次一樣的地方。”“對了,我還是喜歡你這個樣子。”
“管那么多干甚么,趕快帶我去。”
不過一炷香時間,嫦娥再度推開了那扇門。
不出她所料,里面一位婦人身著五色錦盤金彩繡綾裙,外套玫瑰紅蹙金雙層廣綾長尾鸞袍,高昂著頭,梳著翻刀髻,佩著一色宮妝千葉攢金牡丹首飾,溜銀喜鵲珠花,面容莊靜,不是西王母是誰?西王母嘴角上揚,是一絲戲蔑挑逗的笑,卻帶著幾分俏皮。
嫦娥把她倆的服飾對比起來,發現她看上去像個寒門閨秀,裙衫比丫頭都樸素。她感嘆,自己又算計錯了。
沒料到西王母親切地叫道:“小妹,快過來坐下,給你換身衣服,免得丟臉。沒事啊,這就我倆,真沒事。”嫦娥懷著一肚子疑惑去了西王母身邊,剛開始問:“后羿——”卻被西王母硬生生壓了下去:“妹子,這個就別擔憂了,后面再說吧。對了,這件好看嗎?”嫦娥隨口答應說好看。
原來是一件累珠疊紗粉霞茜裙,西王母順手遞給她另一件煙霞銀羅花綃紗長衣。嫦娥作為已婚女子,雖然討厭這種青春的矯揉造作的衣服,但也只得一咬牙穿上。
話說人祭祀社神放糖,不也是一回事?受了別人的好處,也就不說話了。嫦娥也是一樣,兩人都對關于“后羿”這個人的話題絕口不提,哪怕是議論丈夫的,也不說,因為怕說著說著就想到他。
西王母談了一會兒,又伸手拉開櫥門,道:“小妹,你這個頭發有點亂,我幫你梳下。”說著伸手就去抓那鑲金梳篦,嫦娥也只得任由她擺布,雖然對于西王母過多的熱情還是懷疑是陰謀。
西王母挑了良久,終于敏捷地抽出金崐點珠桃花簪,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給嫦娥佩上。她的手法精妙無比,嫦娥都沒什么感覺,片刻之間便佩成了。西王母為了證明自己的手法,還拉來一面銅鏡讓嫦娥照著看。
果然,鏡子里的嫦娥明眸流盼,俏美無比,自己頭頂不是垂鬟分肖髻,而是百合髻,各種飾品襯托得她本就美艷絕倫的絕世容顏更加迷人,衣襟也映在鏡中,顯得嬌媚極了,和未出嫁的少女一般,忽然想到出嫁便想到了那段記憶,一下子她又心疼無比。嫦娥微微顰眉的微動作,被西王母看在眼里,她故作淡定:“妹子,還是不要那么心思縝密好,對了,居然你還真想知道。傻姑娘呵傻姑娘,那個人——”
嫦娥撩不住好奇心,大喊:“快說啊!”
“好,我說了……”
西王母剛說完,嫦娥臉色煞白,豆大的汗珠流下了額頭,她緊緊抓住椅子扶手,“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