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臘月，雖然五島不會天寒地凍，但也是冷，町民除非有要事，不然幾乎是不再出門的。下半旬鑄幣工坊也歇業(yè)了，工匠們也得準備過年的，對他們來說今年會是個好年，鑄幣的暴利可不止分在了青方家頭上。經(jīng)過幾個月的發(fā)展，鑄幣工坊已經(jīng)達到了年產(chǎn)四千貫的水平，但對于現(xiàn)在青方家能掌握的運力來說，這就差不多是極限了，需要等新屋左衛(wèi)門以及青方正盛手下有合作往來的商人們慢慢做大才能跟著加量，畢竟想自己拿得多就不能給商人們分的多，賣金屬過來五島對他們來說并不是利潤最高的選擇，主要是不擔心沒有下家，總歸是個保底之選，也不能指望他們只運金屬不是。大家倒是都很滿意，整個青方家上下都沒過過這么舒坦的日子。
有錢了可不是拿來享受的，經(jīng)過宇久家這一鬧，妙法丸深刻地感覺到有一支經(jīng)過訓練的隊伍是多么重要，青方正盛也隱約有點意識到這個問題，于是以五十貫的年俸尋了個青方港里有名且有心闖蕩的船頭出仕作為水軍組頭，讓他操持組織青方家自己的水軍——盡管平時還是做海賊的活，但是掛在編制內(nèi)了，打仗的時候就得上。這消息一出可讓青方港里的海賊們高興壞了，平時又能搶又有年俸，就是打仗出人數(shù)而已，這么好的活上哪找。但是青方正盛的要求比較高，不是什么野雞都能進的，不光對船只質(zhì)量，對人員素質(zhì)有要求，平時還要求操練，還有一堆規(guī)矩，對有些海賊來說這就沒意思了。
青方家現(xiàn)在還是窮，仔細地挑挑撿撿，由兩條槳帆船（松浦船，跟瀨戶內(nèi)海的關(guān)船長得不一樣，適波性好一些但是靈活性差），十多只小早組成了有編制的青方水軍。盡管他們自己會想辦法搞定吃飯問題，但青方家還是批了一年五百貫的經(jīng)費用來操練、擴大規(guī)模以及籌辦最重要的后勤準備——船料修繕所和造船所。這些事情對于這群老海賊們還是輕車熟路的，也暫時沒有妙法丸這種海戰(zhàn)弱雞說話的份，畢竟他確實不懂得水戰(zhàn)，沒有造船廠也沒法監(jiān)督生產(chǎn)。
妙法丸能夠重拳出擊的部分自然是陸戰(zhàn)，可五島這個海賊泛濫的地方情況比他想的還爛。四處奔波了一圈妙法丸才知道，那一場仗是真正意義上的總力戰(zhàn)，“領(lǐng)民”的大半青壯都被拉在兩邊上戰(zhàn)場了，就這樣也才湊了五六百人，這還是仗著五島比較安穩(wěn)，沒什么戰(zhàn)亂為前提。他跟著他爹一個村一個村確定人口的時候他就在想一個問題，五島各家一直是沒有軍役制度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相互熟的很，征召都是直接跑鄉(xiāng)里叫人，但不能永遠沒有軍役啊，地盤大了怎么辦。
五島雖然氣候好，地也肥，但有一些是旱田，就算每年能多收一毛別的作物，但總體上產(chǎn)量跟尾濃等地的好水田比可差多了。因此人多了真的養(yǎng)不活。如果要稍微保護農(nóng)耕，按照只抽家里不只有一個兒子的作為軍役眾，妙法丸估計整個五島能有一百五的軍役就謝天謝地了。三丁抽一好一些，能出將近四百個。鑄幣這個搖錢樹點出來以后，給這點人發(fā)餉基本是沒有壓力的，但這群人可不是能拋下地頭不管只顧打仗的那種類型，畢竟地還是得有人種的。
常備也是問題，之前家中的侍從們算是常備，基本都是浪人或者海賊出身，一共十五個，跟宇久家干仗還沒了一個。妙法丸準備把常備再擴招一些，畢竟現(xiàn)在他財大氣粗，擴到五十人應該也穩(wěn)穩(wěn)養(yǎng)的動，這部分人反而好找，青方港這種地方浪人不要太多。這件事可以早早列上日程，軍役還不行，得等到明年收一次年貢，徹底把新領(lǐng)地摸清楚，弄服帖以后才能制定。
轉(zhuǎn)完二本楠町，走回福江港的山路上，正在思索著軍役問題的妙法丸突然余光瞟到了一些特別的東西。
“這是……”妙法丸叫住一行人，接著自己跑上山，把顏色與旁處不同的土壤捏起一些搓了搓。一同的奉行看到，于是說，“這座山上往下挖一些土就會變成白色的，據(jù)說吃下去就不會餓。但是有人吃這個死掉以后就沒人敢吃了，想必是田尾權(quán)限發(fā)怒了吧?！?p> “果然啊，這是高嶺土！”妙法丸大喜過望，真的是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來，煉鋼的辦法有著落了！
“父親，這是上國用來燒制瓷的高嶺土，這種雖然不是最好的，但也是上品！”
青方正盛雖然知道什么是瓷，這可是上國來的珍稀東西，他頂多是知道有這么個東西的水平，但他哪里曉得瓷器怎么燒。別說他了，妙法丸都不清楚那些官窯是怎么燒的，古代的瓷器工藝那可是不傳之秘。但這不代表這一山的高嶺土就沒用了——妙法丸不會燒瓷，但他會燒磚啊，煉焦爐和高爐最大的問題就是耐火材料，這就是一山的高鋁黏土磚??！更不要說等汪武海來了，把他打點好，能給“請”幾個民窯師傅來也行啊。這可是大大滴發(fā)財，指不定以后炸彈人松永彈正懷里抱的是咱家的窯里燒出來的呢。
燒窯的泥瓦工們有事做了，妙法丸把這個地方記下來，又讓奉行確定能準確找到位置，這才繼續(xù)趕路。妙法丸準備等過完年請一些苦力來挖土送到工坊那邊燒磚，一方面用來蓋新爐子，另一方面給他的煉鋼大業(yè)做點前期準備。
十二月是青方家約定俗成的普請役時間，半個月里，領(lǐng)民們需要無償給大名干活。今年并沒有增設宇久家那好幾個破破爛爛的城，最多自家人稍微修復了一下江川城以暫時過個冬。今年的普請役是在江川城下蓋起來一些長屋，小歸小點，蓋起來很快，每一戶也有幾間長寬，住一戶人家還是夠的。沒人知道這些屋敷是做什么用的，而青方家則另有準備。
此外妙法丸還準備給五島換點新作物，就算妙法丸前世是個五谷不分四體不勤的臭老九，但他的水平還是比五島上這群農(nóng)民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至少間作套種輪種這些理論還是知道些的，而且哪些作物潑辣產(chǎn)量高也清楚，就是不知道這個時代靠自然育種的到底有多少產(chǎn)量。當然他也只準備定個大方向，日本沒人會種地可不代表全世界都不行，至少上國的民吏們都是種地好手，這也要仰仗汪武海之力了。
盡管妙法丸想的又多又好，先不提這些事情能不能實現(xiàn)，現(xiàn)在還遠不是他說了算的時候，還是得跟青方正盛商量著來，總之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青方家終于是在新年之前把福江島的情況摸了個差不多，二本楠分給了為青方家奉公多年的老近侍扶持二本楠少主，賜名叫二本楠忠正，認了二本楠家的老大人作干爹，無人從旁煽風點火的話，二本楠家也可以說是完全從屬了。三井樂還是三井樂家，其余各家也沒什么變化，只有宇久舊領(lǐng)變成了青方家的直領(lǐng)。
因為不能檢地，只能按照宇久家的舊數(shù)據(jù)編制年貢，也就是地頭說這片地能出多少，那就是出多少。總之是定下來一份扯犢子的年貢賬，確定標準上以半米半錢，五公五民的形式，每年收取合計兩千五百貫文的年貢，另棟別錢每間一百文，段錢一升米，每年夫役半個月，無其他苛捐雜稅，另外新田前三年四公六民免段錢。妙法丸跟青方正盛討論過這個問題，由于收入來源拓展且還能繼續(xù)拓展，青方家沒有跟宇久家一樣使用六公四民的稅率，錢糧比例也下降了許多，更重要的是花里胡哨的各樣苛捐雜稅通通都取消了。這倒是從地頭上大大的提升了好感，老農(nóng)民們快要感動哭了，老農(nóng)民們自己一合計，每年能少交三分之一的稅，哪里還有人不滿青方家的統(tǒng)治的，恨不得都覺得青方家晚來了二十年。
總的來說，如果只計算農(nóng)業(yè)的收入，換算出來整個五島大約有兩千貫，商稅、漁稅等還能有個兩千多貫，雖然其中只有大約兩千貫能確實地流到青方家的口袋里，其余的都是手下豪族、地頭人之類要分潤去的部分。
青方正盛樂見地方平穩(wěn)下來，而妙法丸則認為這是改良年貢體系的第一步，以前那種繳什么都搞不明白，收多少也看心情的辦法太蠢了，不僅損害農(nóng)民利益，還會間接影響名主的收入，在中間做買賣的商人吃完買家吃賣家，這部分錢不能流進名主口袋，總之是害人又害己。別的大名不懂商業(yè)不在乎這種“小事”，但既然妙法丸來了，他就有必要改善這些問題，他希望以后的自己領(lǐng)下兵強馬壯，府庫豐裕，人民都能過上四公六民的好日子——當然與當世不同，只種地沒有錢的對他而言也算是人，之后讓僅四分公的年貢，就擁有超過其他地方五分甚至六分公的能量。
妙法丸并不覺得兵強馬壯就是強，盡管值此亂世，這是最為直觀的，不夠強的家族終為土灰。他認為真正的強大是只有強大一詞可以形容的，而不可在之前加任何定語，即從大名自身到每一個農(nóng)人，從軍力到經(jīng)濟，從農(nóng)業(yè)到手工業(yè)無不強于別人，實現(xiàn)生產(chǎn)力和制度的碾壓，此乃大道之行也。
但他的理想遙不可期，現(xiàn)在就連他這小破島都管不明白，如何妄圖執(zhí)行大道呢？唯有抬頭望高，低頭看路，方為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