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麗預感今天心情不會好，因為她昨天睡得太晚而今天又醒得太早。她六點就被媽媽看電視的聲音吵醒了。那是一檔健康類的節目，正有個醫生在介紹腺體樣肥大而喋喋不休，稱這會引起兒童抑郁。那醫生說話的聲音嘰嘰喳喳的，讓她想到了一個新聞時事評論員，也是這樣嘰嘰喳喳的聲音。男友不喜歡他這么說話，每次在電視上看到了就嘲笑一番。范麗讓媽媽把聲音關小就又睡過去了，等再睜開眼已經是七點多。

　　媽媽來看范麗，已經住了一星期。雖然男友提前搬回家了，但媽媽肯定還是看到了些蛛絲馬跡，總在范麗毫無設防時問起她談朋友的事，還旁敲側擊的說起某熟人的兒子女兒未婚同居的事。每次范麗打個岔也就過去了。

　　等收拾好出門已經比平時晚了差不多半小時。馬路上反向車道的車已經開始排隊，但往范麗公司方向的車道卻空空的。因為修路，原本的四股道只剩下兩股，范麗等的車被堵在上一站過不來。五分鐘了車還不來，她心里有點急。每次時間表被打亂都會讓她煩躁。今天是男友生日。昨天兩人商量時男友提議去舒麗廣場要排長隊的光明坊吃火鍋，今天她正好把自己手上項目的事搞完能提前走人。聽說男友正好要去廣場一樓的一家店買今天發售的新款手表，范麗便表示要由她買了當生日禮物送給男友。昨晚在電話里兩人聊得很高興。但好心情隨后就讓媽媽一個問題給打破了：送手表啊，不便宜吧？讓范麗昨晚沒睡好的是媽媽沒問出口的第二個問題：你生日的時候他送你什么了嗎？

　　本來最好的安排是今天早點到單位開工，高效地完成一天的工作然后按時下班打車和男友會合。但昨晚沒睡好加上大清早再被電視吵醒而現在還在等不知何時才能到站的公交車，讓她覺得今天的計劃可能會泡湯。

　　車終于來了，直接沖過等車人群停在站牌最前面，看來司機也很心急。范麗也隨著人群開始小跑。司機總是避開人群停車，男友曾經這樣說，看著這么多人跟在車屁股后面跑他肯定很得意。公交司機心態都不好，喜歡為難人。他這么總結。范麗有點沮喪，看來今天得站著到公司了，她邊跑邊想。

　　但前面的一個人讓她放慢了腳步。是個年輕小伙子，一條腿比另一條要短，還有點彎，可能是得過小兒麻痹癥之類的。他奮力邁腿快走，但顯然那雙腿讓他難以保持身體平衡，走不快。趕車的人們輕松的超過他上了車。范麗突然沒那么急著上車了。沒有座位也不要緊，她想，希望那個小伙子上車時還有空位。范麗在他身后小步跟著，保持著兩三步的距離。在他終于快到達上車門時，范麗緊跟上前成功擋住了一個企圖插隊上車的中年婦女，那個中年婦女很不滿的嘖了一聲。

　　車上還剩一個在車前部的空位，小伙子刷卡后就去坐下了。范麗松了口氣，刷卡站到了后面。車開的時候，范麗剛好能從人縫里看到那個小伙子，他正從背包里拿出一本書開始讀。

　　還是大學生的范麗，在校外的一家小餐館里邊等她的青椒肉絲蓋飯邊看書，但端上來的是香腸炒飯。范麗不吃外面的香腸，因為他媽媽總說那些香腸都是臭肉做的。但餐館老板堅持說沒弄錯，來回了三四句范麗都準備餓著肚子去上課了。好在旁邊桌的男生主動拿他點的茄子蓋飯和范麗交換，她才沒餓肚子。你在看《平凡的世界》呀？那是范麗能清楚記得的男友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范麗透過人縫看到了那本書的封面，也是《平凡的世界》。

　　不知過了幾站范麗終于等到座位了，坐下前又瞟了一眼小伙。那本《平凡的世界》已看了大半。不知道是第幾本呢？范麗想。她在學校看的是上中下三冊版本的。

　　車又靠站了，上來一位七八十歲的白發老太太，顫顫巍巍地站到了小伙子的座位旁。小伙子視線從書上移開，看了看老太太，把書合上放進背包，拉著扶手站起身來準備讓座。旁邊的一位女青年連忙起身招呼老人坐下，自己站到了一邊。小伙看著老人坐下了，又抬頭看了看女孩，笑笑抿了抿嘴唇，把書拿出來讀。

　　剛認識的時候，男友對她也這么細心，一起排隊打飯，花一下午時間陪她買合意的手套，坐公交穿過大半個城市只為買到最物美價廉的收音機，總是把好東西留給他……后來他們倆就在一起了。不過現在男友好久沒對她這么好過了。現在回想起來范麗也說不上是因為喜歡還是因為當時獨處異鄉的她太孤單。

　　金茂大廈到了，報站聲響起來。范麗準備下車。鉆過幾個人，才看見小伙子的座位已經空了。

　　上午的工作滿滿當當，范麗都沒有時間去想別的事。公司正在做的一份合同很關鍵，要按上面的要求核對條款，還得找其他部門確認數據。有三次電腦屏幕彈出了她感興趣的八卦新聞，但只是馬上關掉。到飯點了同事方明娟跑來問范麗中午吃什么，她想了想說青菜米線吧。

　　在米線店點餐時范麗才看到男友發來的消息。“中午一起去舒麗廣場吃飯吧，那手表賣的很快的。笑臉。”范麗有點后悔自己沒有早點看到這條消息，畢竟是自己提出送男友手表當生日禮物。“對不起呀才看到，今天手上的事太重要，確實走不開。我下午下班早點過去啊。”她回復道。就在范麗拿著手機發愣，想著該再說點什么的時候，方明娟把她臉一拍：“別想劉勇了，快點下單，你不餓啊？”范麗一笑：“越長越胖就知道吃。”把消息發了出去開始點餐。

　　吃米線時范麗向方明娟提起了今早見到的殘疾人小伙。“挺不容易的，要是沒碰到你他可慘了，一大早趕著上班的人可沒心情做好人好事。”

　　兩點都沒說對。范麗一邊這樣想一邊看著方明娟眉飛色舞的講起另一件雞毛蒜皮的事。

　　現在已是11月，但今天的太陽很好。“你怎么了？今天怪怪的。”方明娟突然問。于是范麗邊用手指搓著透過窗戶的陽光在桌角灑下的斑點，又細細講起她今早在車站遇見的那個腿腳不方便的小伙子，那個喜歡讀《平凡的世界》、即使自己不方便也愿意給老人讓座、奮力追趕生活車輪的小伙子。

　　芳明娟認真地聽著沒有插話，等范麗講完她想了想才開口說：“你發現沒有，剛才說話時你眼里好像看到了什么美好的東西。和你提起劉勇時不一樣。”范麗愣了一下，把方眀娟的額頭一拍，笑笑說了個討厭。

　　下午也是緊緊張張的過得很快，合同的準備工作布置的沒布置的能想到的都完成了。一到下班時間，她跟方明娟打了個招呼就開溜了。

　　出了公司大樓范麗叫了輛的士直奔舒麗廣場。天黑的很早，氣溫也開始下降，下班的人們行色匆匆，路邊的街燈已經亮起。范麗突然有種自己是要去一個陌生的地方見一個并不熟悉的人的感覺。所以當她接到方明娟的電話讓她趕快回公司時，倒有點松了口氣，她趕緊給男友發消息說非常抱歉自己會晚點到。

　　甲方要求把合同稍做修改，明天就簽。項目馬上就能落實了，雖然要加班，大家干勁都很足。

　　手頭的事告一段落時范麗從工位抬起頭來。看著大家專注做事的樣子，范麗又想起了公交車上看《平凡的世界》的小伙子。手機上有條男友半小時前發來的消息問他怎么還沒到。從來沒讓他等這么長時間，范麗想。

　　范麗到達光明坊時已經七點半了。她很奇怪一個火鍋店居然會起這么個名字，而且生意好到要用一個小廳堂專門讓食客排隊。這時小廳堂里已經擠滿了整整齊齊坐著排隊的人，大多成雙成對或三五成群。范麗沒費多大勁就找到了坐在隊伍中間的低頭玩手機的男友。現在還在排隊啊，范麗想，肯定是先去買手表了。她打算一會兒把錢打給男友，怎么說也是她許諾過的生日禮物。

　　“哎，劉勇！”范麗隔著幾排人招呼道。喊了兩聲，男友視線移開手機看到了范麗，卻只在臉上露出抱怨和不耐煩的表情，張嘴對她說了幾句什么，又低頭看手機，不再理她。范麗沒聽清，可能是怎么來這么晚之類的。

　　范麗站在人群邊緣手足無措。其間有對情侶看看她男友又看看她，想把他倆對上號，讓她覺得非常尷尬。之前男友也會生悶氣什么的，但從沒在公共場合讓范麗這么難堪。范麗決定去給自己找點喝的。

　　商場里人很多，基本是年輕人成雙成對挽著手，有個女生還趴在男友肩上邊笑邊說著什么。范麗沒有認真看，只是讓這些畫面從眼前快速掠過。他們也會吵架也會冷戰，范麗十分肯定。但他們在生氣前會不會先聽聽對方怎么說？還是也會讓另一半尷尬的站在人群邊被盯著看？

　　范麗想到了某天在地鐵站被父母訓斥的小男孩。“你還敢跑？”閘口外父母的狂吼讓路人驚訝的駐足觀看，而閘口內的十幾米遠處的小男孩只是漠然的看著父母。“媽的，快給老子滾回來！”小男孩猶豫著向前挪了兩步，突然向進站層跑去。

　　怎么想那去了？范麗笑自己太小孩子氣。這時手機響了。沒想到這么快就排到了，但范麗不想接電話。每次他們之間有矛盾了，結束冷戰的主動權都在男友那邊。冷戰會一直持續到他消氣為止，然后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但確實有什么發生了，這次范麗想弄明白，她希望男友也在意她的感受。

　　手機響第二次時范麗找了個凳子坐下，將手里的紅茶放在一邊。卻是方明娟打來的，通知回公司加班，還順帶抱怨了幾句。范麗立刻起身向出口走去，又瞟了眼手機，沒有新的電話或消息。

　　出租車上范麗給男友撥了電話想告訴男友她去加班了但一直沒人接。天已經全黑了，各色燈飾點綴下的夜生活顯得生機勃勃。范麗靠在后座上才想起自己還沒吃晚飯，她并不覺得餓，只是沒力氣再給男友發消息了。

　　還是方眀娟的一袋餅干讓范麗撐過了加班的兩個小時，大家都很高興，這個月的獎金會多不少。走出寫字樓后范麗才發現手機上有兩條新消息和一個未接電話。電話是男友半小時前打來的，她立刻回撥了過去。范麗本想說些抱歉的話，但電話里的男友明顯比她更抱歉。在抱怨了愛刁難人的領導和難以相處的同事一番后，男友順便為自己的壞脾氣道了歉，接著就問：“你看了我發的消息嗎？”“沒有，我先撥的電話怎么了？”男友又吞吞吐吐起來，說他一激動就說了不該說的話。男友經常會很情緒化，但這次也情有可原。也有我的原因，范麗對著手機說。

　　方明娟嚷著去吃宵夜，全體贊成。晚上九點街上的人已經不多，現代城市的燈光仍然輝煌，他們則是最醒目的一群人。大家都很高興，更有大聲談笑的。或是因為自己完成一項重要工作，或是因為有獎金可拿，而范麗還因為男友主動打電話來與他和解。

　　直到大家盡興了互道再見，范麗坐上了一輛回家的出租車上后她才有機會看那條“一時激動的短信”。

　　“位子排到了，人呢？還不來嗎？”，六點四十二分。那時范麗已經在趕往公司的路上了。“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都說好了我們今天早點下班，你還承諾要送我一塊手表做生日禮物。我提前很早就到了但是你完全不守時，你當然不知道這款手表有多火爆，而剛剛已經賣完了。有什么事非要今天做，難道不知道生日一年只有一次嗎？你真的就像我那個跛腳弟弟一樣自私，只要求別人對他付出，自己卻一點不知回報。我媽說的對，你就是圖我家房子才和我在一起，根本不是因為愛我。既然你一點也沒把我放在心里，我想我們也沒必要在一起了。”

　　范麗看了那條消息很久，其實她也沒有一直盯著看，但那些文字就一直在她眼前飄啊飄，一直飄到她下車，飄到她回家，飄到她躺在床上。

　　發這條消息的人我認識嗎？或者說他還有許多想法是我不知道的？是因為手表嗎？既然他到的這么早，為什么不自己先買？那塊手表是不便宜，但我已經打定主意要把手表當做生日禮物送給他了。“送手表嗎？不便宜吧？“范麗想到了媽媽的問話，這時才想到媽媽已經回家了。媽媽在的時候每晚都會問這問那，雖然她不會把眼下的這件事和媽媽說，但還是希望有個人在身邊就好了。于是范麗縮進被窩，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范麗半夜起來上廁所，怕晃眼睛就沒開廁所燈，想憑著記憶走到馬桶邊。但走了好幾步也沒碰到馬桶。太黑了，真的是把手伸到眼前也一點都看不見。是不是自己失明了，眼睛看不見就是這樣的吧？她只好往回走幾步去摸廁所燈，但卻什么也摸不到。范麗開始害怕起來，是不是自己進入了一個無邊的黑暗空間，再也回不去了？她繼續在黑暗中摸索，卻不料一腳踏空，整個人往下墜，直到猛地一抖從夢中驚醒。

　　已經是七點一刻了，昨晚忘了定鬧鐘，但也不算太晚，還不至于遲到。看著窗外微弱卻柔和的朝陽范麗又想起了昨天男友發的那兩條消息。翻手機，她看到了自己昨晚半夜發的，“我覺得發的消息說的是真心話，我想我們暫時還是別聯系了，也讓我想清楚我是什么樣的人。“干脆利落，范麗又讀了兩遍。這是最后一條消息，沒有回復。她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然后又突然驚醒，急急忙忙洗漱出門。

　　今天就和前天、大前天一樣，沒看到特別的人，也沒發生特別的事，一上車就有座位。范麗看著窗外的景物和行人飛快地向后退去，感覺到了一種不真實，就和今天早上的夢一樣。于是，我又是一個人了嗎？

　　她知道男友媽媽不喜歡她，不喜歡所有到這座大城市來討生活的外地人，覺得他們都是跑來占本地人的便宜還擾亂了她的生活。但沒想到男友也是這么想她的。男友個性溫和，范麗很喜歡這點，但這也許這正是容易被他媽媽影響的原因吧。“什么溫和，就是沒主見嘛！“，方明娟曾這么說過，范麗當時只是一笑。

　　男友是有個弟弟，小時生病跛了腿而男友媽媽養不了兩個男孩就的把男友弟弟送給沒小孩的親戚了。”因為身體殘疾他就總想著依靠別人，一老來找我們要錢。”這就是男友對他弟弟的評語。是有那么一次范麗回家時看見男友正盯著一張請帖看，她問是誰結婚，男友說是他弟弟。“又來要錢了，我們可不會給！”，說完就把請帖扔進了垃圾桶。范麗當時有點吃驚但也沒說什么。后來她下樓扔垃圾時看見一個跛腿小伙在和王奶奶說話，兩人都挺高興，王奶奶手里也拿著一封請帖。“您只要來就行了，什么也不用帶！“她聽見小伙大聲對王奶奶說。

　　王奶奶和男友母子是老鄰居，也是范麗的房東，人很和善。后來和王奶奶聊天時范麗才知道男友媽媽一直視男友的跛腿弟弟為累贅，都不肯讓他上學，后來被一個親戚收留了。“他還是有志氣的，天天趕公交上班還要轉車。念著我以前對他不錯，他現在經常買東西去看我。他之前還特意把請帖送到這邊來。結婚我去了，兩個人看著很般配的呢！“范麗覺得昨天在公交站看到的就是他，雖然沒什么根據。

　　那天上班很忙，沒給范麗多少時間考慮自己的事。到下班時又已經沒力氣想了。她開始看一本心靈雞湯的書，里面的小故事初看上去都像是在寫自己，但看到后來又全都套不上。書看完了男友也沒來一個電話或消息，直到一天下班范麗看到門上的電費通知單——自從住一起后，男友就主動負責了電費——她才相信自己真的又單身了。雖然他的牙刷一直在那。

　　其實這段時間范麗的心情并沒有她的那條消息那么干脆。雖然常常會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但現在還是沒想明白。

　　現在天氣很冷但她常會在午休時間出去曬太陽。那時方明娟會和她一起邊走邊吃邊聊。“你是個好人，可就是太傻了，怎么會找那樣的男朋友呢？“娟子得知她和男友分手后說，“住在一起只交電費，還沒行李！把你當什么了？明顯是腳踏幾條船的節奏嘛！——這個糖葫蘆不錯，你帶餐巾紙沒？“或者是“他媽媽心機太重，明顯是讓她兒子防著你。他也是個媽寶男，居然還好意思說’我媽媽說’，幸虧分了，不然以后有你好受的。——這個奶茶不錯，你真的不要嗎？“。這時范麗也會覺得娟子除了吃，其它說的都對，覺得自己太傻浪費了大好青春。

　　今天周日，還是自己25歲生日，但范麗一沒心情二也想不出別的去處就準備去圖書館泡一天。昨夜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場雪，現在已經停了，路上的積雪在陽光下白得有些刺眼，一棵樹下還有一個小雪人。路上的車都開得很小心，范麗到圖書館時已經十點半了。

　　可能因為天冷下雪里面的人并不多，所以當她看到那個一跛一跛的身影時有點吃驚。當時那人正放了幾本書到還書箱然后背著包向借書架走去。范麗輕輕走到還書箱前向里看，是上中下三冊版本的《平凡的世界》。再等她拿起那三本書抬眼看去時，只看到一排排一人多高的書架，上面整整齊齊立滿了書。

　　范麗抱著那三本書找了張桌子坐下來從頭開始讀。雖然以前看過，但具體內容已經記不太清了。可能因為現在是冬天吧，昨天又正好下了雪，書開頭對寒冬的描寫讓她覺得身臨其境。讀著讀著她就忘了自己身處何地，而自己就在孤單無助卻又堅強的孫少平身邊看著他。直到孫少平去同學姐姐家大吃一頓時，她覺得自己的肚子也在咕咕叫了才想起早餐只吃了一個煮雞蛋，于是抱起三本書向借書臺走去。

　　范麗借完書又向四周看了看，除了兩個在書架邊找書的學生就看不見別人了。她抱著三本書走出了圖書館。外面太陽很好但行人不多，范麗覺得抱書的手已經冷透了，于是走進了一家拉面店，點了一碗拉面。在等餐的空當她端詳起這三本書來。書已經不新了，封面封底都有破損，但都讓之前借書的人用透明膠粘好了，第三冊封面上透明膠的痕跡很新，是不是那個小伙子貼的呢？有幾頁的書角卷起來了，范麗仔細地一頁一頁撫平，直到看見兩頁之間夾著的一張紙。

　　那張紙安靜地躺在書頁正中，不把書頁翻開很難發現。上面寫著一首打油詩或者更像是一段未完成的歌詞。從字體大小和筆跡顏色看歌詞并不是一個人寫的或者不是一口氣寫完的，但每個字都工工整整，可見在上面寫字的人認真而仔細。

　　眼下的路不太好走但沒關系

　　鼓起勇氣你能過去但請小心翼翼

　　沿途的景色并不美麗你也漸漸沒了力氣

　　太累了就休息一下美好的事物會出現只要你留意

　　走慢點別著急不要只盯著目的地

　　換條道走繞個大彎浪費了時間但也會很有趣

　　會有人陪你同行一起譜寫難忘時光但不會永遠在一起

　　記住路要自己走不管前方是坦途還是坎坷崎嶇

　　有人共擔風雨甚是難得獨自前行也別有詩意

　　服務員端上了拉面，范麗取出那張紙放在桌邊然后把書合上放在一旁，邊吃邊又把紙上的歌詞讀了幾遍。這歌詞應該是作者看過了小說有感而發寫下來的吧？會不會有那個小伙子的筆跡呢？讀著讀著她想起了小說里的一些情節，覺得有幾句寫得真貼切，但也有幾句好像只是為了押韻而已。

　　吃完后范麗把那張紙重新夾好，又找服務員要了只塑料袋把書裝上準備回家。來到街上，太陽曬在身上暖暖的，路上的行人看起來心情都不錯。她打算就這么曬著太陽慢慢地走回去。

　　也許是冬天的太陽曬在身上很舒服，也許是拉面吃得很滿足，范麗覺得現在心情很好。怎么覺得那歌詞就是寫給我的呢？她邊走邊想，又覺得太自作多情就低頭笑了起來，一抬頭正好和一個提菜籃的大媽的不解的眼神相遇，就順勢點頭打了個招呼。

　　范麗在街邊文具店里買了支筆和一個本子，又走進一家面包店買了塊蛋糕便坐到小桌邊。自從畢業她就在這個城市獨自打拼，有孤獨的時候，也有朋友陪伴的日子；碰到過倒霉事，但多數時候是幸運的；有時努力會帶來回報，但有時認真付出了卻沒有結果讓她覺得浪費了時間——但現在她不這么想了：無論什么事，只要發生了就是人生中的一段經歷，而人生的每段經歷都是有意義的。靜靜想想，她心里是感謝男友的，沒有男友的陪伴，那個從小縣城來到大城市讀書的小女孩會孤單辛苦得多，剛畢業的她也不可能租到這么合適的房子；現在男友的離開只是因為過了這些年他和她都不是當初的那兩個人了，已經不再適合了。沒關系，繼續往前走吧，一定會有好事發生。

　　范麗打開新本子試著續寫一句，卻只是捏著筆發了一會兒楞，剛才腦袋里感慨萬千都堵住了出不來，于是閉上眼在心里背誦起古詩詞。用“美麗”或者“意義”結尾好像不錯，押韻但感覺一般；要結尾嗎？還是只寫中間一兩句？別自大了，你連續寫一句的本事都沒有還敢說結尾？范麗不自覺地做了個鬼臉。

　　就是種感覺，沒有原因，范麗覺得這歌詞就是那個小伙寫的，和他的人生處境特別相符。她現在覺得那小伙好厲害。范麗在心里緩緩出了口氣，覺得現在終于對男友之前說自己和他弟弟一樣自私的話不在意了。他弟弟并不自私，而且很厲害，而且范麗現在覺得自己也很厲害。還是先把書看完再說吧，學寫作文老師說過要有感而發，范麗把東西收好走出店外。

　　迎面走來一個中年婦女，兩手提著裝滿菜的購物袋，一顆包菜從袋子里掉出來滾到路邊。兩只手都占住了肯定不好撿吧，范麗正準備彎腰幫忙，那婦女卻快速將兩個袋子換到一只手上，迅速撿起了包菜，但還是友好地朝她笑笑。

　　她是從街邊的一個菜市場買的菜，入口處有個架子上掛了好多臘魚臘肉。范麗才想到媽媽走后她還沒打電話問平安，現爸媽在家里肯定也在準備年貨呢。范麗拿出手機，邊撥家里的電話邊想，要讓媽媽多做點臘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