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葉青裳,隨母姓,”黑衣女子的聲音幽幽淡淡,似乎沒什么情緒,“母親非名門之后,但因生性好強,幼時便常與人打架,還打出了些名氣,被當?shù)匦蜁粗?,拉進去當個小頭目。”
這樣的女子還真是少見。
眾人不由面露訝色。
葉青裳繼續(xù)道:“外公是名散修,天賦不高,無法將家傳拳譜研透,偏還走得早,留外婆一人撫養(yǎng)母親長大。外婆乃普通婦人,大字都不識幾個,對武道一途更是門外漢,于母親修習拳法一事上,毫無幫助?!?p> 聽眾里有人暗自搖頭。
女子天生比男子體弱,力量小,無論刀與劍,都應(yīng)主修兵器,還從未聽說只修什么拳法的,實在是不明智。
“失去頂梁柱,母女二人相依為命,家境自然不好,外婆沒錢給母親另尋好師父,只能由她自己按照拳譜摸索。母親雖貧賤又倔強,運氣卻相當好,十一歲加入小幫會,十二歲便偶識一位行事低調(diào)的俠客,得他指點,修出靈丹?!?p> 金暮黎心說這運氣的確是夠好的。
大概是十八代先人都燒了高香。
葉青裳接著道:“俠客走時,留下很簡單的一句話,母親就因這句話,而在葉家拳法上突飛猛進,造詣越來越高,越來越能打。幫會之間時常拼殺,母親漸漸從小頭目做到最高首領(lǐng),最后還建立了自己的幫會,并擁有多家鋪面。”
聆聽者中忽然有人問道:“莫非是佳洛城獨倚幫?你母親是不是叫葉紅群?”
葉青裳面露一絲異色:“你怎知道?”
那人道:“佳洛城雖然是座小城,但因是我們?nèi)ネ┏堑谋亟?jīng)之路,所以曾經(jīng)在那里吃過飯歇過腳,還順街逛了逛,是以聽說獨倚幫的幫主是名奇女子,叫葉紅群,厲害得很。”
“是啊,厲害得很,可也正因這份厲害,才被易文度那四處留情的采花賊盯上,”葉青裳的眼里終于有了一絲情緒波動,泛了紅,“他是圖一時新鮮,招惹了母親,母親卻因他連命都送了!”
“什么?”那人驚呼,“她……死了?”
葉青裳的手,緊握成拳:“易文度在佳洛城待了一月有余,直到玩膩,才離開母親,走時信誓旦旦說一定會去接她,娶她過門,可直到母親因生我而差點沒命,還落下病根,易文度都再未出現(xiàn)?!?p> 聽到這里,有人低聲怒罵,有人嘆息??蓪δ腥藖碚f,女子的苦痛,他們終究無法體會,更不能感同身受。
“相處一個多月,易文度如何能不知母親既倔強又好面子?他就是利用這一點,曉得母親不會放下自尊心主動去找他,才在肆意玩弄后一走了之,杳無音信,”葉青裳的拳頭握到泛白,發(fā)出咔咔兩聲骨響,“即便母親身為幫主,也常有人罵我是沒爹的野孩子。平常人都是背地里嘲諷,另外兩個幫會的后代卻敢當面笑罵,為此,我沒少跟他們打架,每次都是鼻青臉腫帶著一身傷回家?!?p> 俠刀谷谷主鐘滟秋道:“你們小輩如此,豈不是會連累幫會之間更加不和?”
一般來說,任何地方的江湖都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那就是小輩之間的各種爭斗,老一輩不能插手,因為老輩一旦出手,就意味著斗爭升級,要么開始族拼,要么引發(fā)門派大戰(zhàn),誰都討不到好。
而任由年輕一代相斗相爭,不僅可以避免兩敗俱傷,還能起到磨煉作用。
可人畢竟不是沒感情的木頭,有些事情一旦發(fā)生在自己身上,便容易沖動,克制不住的話,就會帶來嚴重后果。
親生骨肉常常被人罵作有娘沒爹的野種,還動不動滿身傷痕的回家,別說一個能建立幫會、當上幫主的狠茬女子,就算是普通百姓,又有幾個能忍?
即便忍上一次兩次,還能一直忍著不動?
獨倚幫幫主葉紅群最終還是和另外兩幫撕破臉,然而結(jié)果卻是損失慘重,自己也受了傷。
那晚,葉家所有鋪面包括住宅都被放火燒得漫天紅光,葉青裳的外婆為掩護她們離開,拼著沒武功的老身軀奮力阻擋,結(jié)果被人活活砍死,尸體還扔到火堆里燒焦。
葉紅群本就因生孩子落下婦人之疾,之后雖嘴上從來不說,心里卻長期抑郁,唯一的親人慘死后,她再也支撐不住,病情發(fā)作,倒床不起。
“母親自知時日無多,怕我以后孤孤單單受人欺負,對我更加悉心教導,”葉青裳說到這里,眼里已有淚光,“也不知她從哪里學來的灌頂之法,竟將畢生功力全部傳授于我,直到油盡燈枯?!?p> 癡情又倔強的女子臨到死前,才告訴女兒她爹是誰,葉青裳也終于知曉母親和易文度露水情緣般的過往。
“情緣?呵,”葉青裳一聲冷笑,“那個花心的骯臟禽獸不過是圖我母親一時新鮮,何來的情?何來的緣?自尊心強的倔強之人,只能抑著傷心壓著恨,熬到死,也不肯主動前往鑄劍山莊。”
葉青裳的眼睛紅如烈焰,不斷把淚水逼回去,不讓涌出來,端的是和她母親葉紅群一樣的倔強:“母親生我養(yǎng)我,卻離我而去。外婆是除母親之外最疼我的人,也死得那么慘。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易文度所賜,他憑什么還能妻妾成群,兒女成堆,瀟灑自在的活著?”
“渡頭幫、深浦幫固然要血債血償,鑄劍山莊我也不會放過,“葉青裳的眼白里爆現(xiàn)道道血絲如蛛網(wǎng),“母親和外婆怎么死的,我都要他們百倍奉還!”
山月長老搖頭嘆息:“可他畢竟是你血脈相連的親爹,若你去找他,他不一定不認你?!?p> “我需要他認嗎?”葉青裳冷呵,“母親懷我時,行動不便,他不在身邊;母親艱難生我、一腳踏進鬼門關(guān)差點見閻王時,他也不在身邊;母親和外婆頂著流言蜚語將我養(yǎng)大時,他更不在身邊。請問,我要他做什么呢?殺死吃肉嗎?”
金暮黎淡淡道:“殺死吃肉都嫌臭?!?p> 葉青裳看向她。
田雪看向她。
所有人都看向她。
“呃……”金暮黎反手從后背一操,戴上紅色帷帽,“你繼續(xù),我什么都沒說。”
繼續(xù)個屁,人家故事已經(jīng)講完了。
凌風劍派首席大弟子華有為道:“就算易文度死有余辜,你總不該將易家老小也都殺掉,他們并沒有做錯什么?!?p> “誰說一定要做什么才叫錯?”田雪不再嬌滴滴,聲音卻依然清脆,“哭著喊著求著抱著非要嫁給易文度,那就是錯,誰讓她們太賤了呢?明知那老不要臉的家里妻妾兒女成群成堆,還巴巴擠進去,和眾多女人爭男人睡,不死她們死誰?早死早超生,下輩子把眼睛擦亮點,骨頭長硬點,就算瞎了再遇一個易文度,也要和葉姨那樣多些骨氣!”
“巧舌狡辯,無稽之談!”華有為怒道,“退一萬步說,就算易文度及其妻妾統(tǒng)統(tǒng)該死,那些無辜慘死的孩童又該如何解釋?他們初來人間,招誰惹誰了?”
“他們呀,他們只能說命不好咯,”田雪拖著長音,“這次打回去重新投胎,一定要選個正兒八經(jīng)的好人家,免得~~”
“大家別聽她的,”夜夢天忽然出聲打斷她,“這一點,我可以解釋。”
田雪斜眼瞧他:“告訴他們做什么?你以為說幾句虛偽假話就是好人?若真那么正直無私,怎么不去鑄劍山莊替那老不要臉的收尸、順便數(shù)數(shù)到底死了多少人?看看清楚其中有多少孩童?”
眾人一聽,便知這話里有話,可人家罵到了點子上,又不好開口問。
鐘滟秋道:“我們常年閉谷不出,收到消息得晚,得知時,已是米孤遙派人遞帖召集全武林圍剿你們慈悲教。因易家人幾乎死絕,其他門派便也無法及時了解,何況殺人奪丹事件愈演愈烈,都不敢放弟子獨自外出,就更聽不到傳言?!?p> 田雪嗛了一聲:“巧舌狡辯,無稽之談!”
鐘滟秋:“……”
“好了,無論誰是誰非,易家都已經(jīng)快死絕了,還是少說兩句吧,”山月長老道,“葉教主既言解釋,不妨先聽聽?!?p> 夜夢天微微頷首:“易家五歲以下的幼童都被帶走,分送到島民家里撫養(yǎng)?!?p> “五歲以下?”無覓長老略略思索,“是因為五歲以下的幼兒沒有記憶,不怕他們長大報仇?”
夜夢天坦然承認:“正是?!?p> 眾人正要指責,葉青裳冷冷道:“若非被那多嘴多舌的告密,教主派人追過去下令,易家連一個活口都別想有!”
鐘滟秋愕然:“這是……圣女瞞著教主私自行動?”
田雪怒瞪他:“不用挑撥離間,葉姐姐已經(jīng)受過罰了!”
鐘滟秋:“……”
除了事實,我說什么了嗎?
事已至此,誰也不知道后面該怎么辦,金暮黎見氣氛有些尷尬微妙,便出聲打破道:“所有事情都已真相大白,米孤遙死了,真兇也已捉住,不用再提心吊膽過日子,大家還不趕緊各回各家,各找各媽,過幾天太平生活,還杵在這里做什么?等夜教主管飯嗎?”
此時大家都已把她當作夜夢天的人,以為她是夜夢天派出的臥底,聞聽此話,自然不便再多留。
可待紛紛拱手,正欲離開時,天星閣無覓長老卻突然來了一句:“夜教主,那個黑蟒鱗,到底是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