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哈爾濱某家茶館。
店里裝飾古樸典雅，氣氛安寧。張敏敏早早來到約定好的這家茶店，坐在臨窗位置上，點了一壺碧螺春，樸實得很。春日陽光懶懶散散射進來。街上依舊人流如織，像極了當年。匆匆，又換了臉龐。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此生還會再來哈爾濱，更沒想過此生還會跟初戀男友相見。舊鐵皮往北開，綠鐵皮也已換成子彈頭。戀人早已不再。某個瞬間張敏敏想，那天若不是在熟悉街頭看到他跟那陌生女子膩歪，那天若能耐心給他“狡辯”機會，若像其他女人可以原諒對方，或許他們倆還能在一起——其實，那不可能。她從不后悔當初決定，即便現在想來，也厭惡極了當初那畫面。若不是為了一個答案。她才不會回憶，更不會來這里。張敏敏想起結婚那天于飛奇怪舉動，再去找那電話號碼，哪還能找得到，聯系大學同學，輾輾轉轉，到了哈爾濱，又一番打聽，才跟于飛聯系上，并約定了在這家茶館見面。
漂亮的服務員禮貌又委婉地再次給只喝下幾杯的茶壺添水。茶香味已淡。茶水溫已涼。張敏敏焦急地看了看手機，時間卻已跟約定時間過去半小時。以前于飛最守時。難道他不來了嗎。張敏敏想再給那剛找到的電話號碼打過去。于飛卻匆匆地出現在她面前了。
多年后的相見，張敏敏卻暗暗驚訝，眼前男人再也不是當年那帥氣男生了，而是發際線已高臉上寫滿滄桑又油膩中年男子，差點沒認出來。于飛來了就說因為工作上事耽擱了，抱歉等等。張敏敏為他倒上一杯茶，兩人開始了寒暄。這時張敏敏才知道，于飛早就結婚了，女兒都上高中了，兒子也在上初中，現在他也已不在醫院工作，因為當年他被人舉報收受紅包卻因沒過硬關系受到不公平處分，一氣之下就從醫院出來了，現在在一家醫療器械公司做銷售員，匆忙的身影和一再壓抑表情，都顯示銷售員的不容易。
“你呢？現在怎樣了，”于飛笑著，“你還是跟當年一樣漂亮，看樣應該不錯？”
事業，家庭，還是其他？張敏敏擠出個微笑，端起茶杯，哂了口茶：“還好。”
“這次我來是想知道，當年你為何不讓我嫁給王博宇？”張敏敏決定省略無關廢話，“之前你在電話里吞吞吐吐。你以前性格可不是這樣的。”
“那你們倆現在怎樣了？你在電話里也沒說。”于飛也喝了口茶，看著她，“如果你們還不錯，那就是當年我多慮了，所以就沒必要說了。”
張敏敏越發好奇，聽這話意思于飛好像當年知道什么？然后告訴他，她和王博宇不是太好，當然并沒具體說怎么不好。
“好吧。既然你不太想說，我也不勉強你——我并不是想聽你過得不好消息，只想知道當年沒堅持阻止你們是不是個錯誤？畢竟最開始是我辜負了你……”于飛眼神有些落寞地喝了口茶。張敏敏聽到于飛要提他們倆事情，直接打斷他說：
“可以告訴我當年你到底為何那樣說。我只想知道這個。”
“你還是那樣子，還是那脾氣，不肯聽我說完，就像你當年不肯聽我解釋一樣，決絕地分手……對不起，說這個并不是為我當年事情解釋，而是因為我要說的事情繞不過當年我們倆事情。”
繞不過當年我們倆事情？張敏敏和王博宇事情又關他什么事？！
“長話短說，當年那天我沒想到你會來找我，可當年你看到我跟那女孩的那些行為，其實也不是你看到的那樣，如果我說我跟那女孩并沒有什么，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你個大頭鬼。親眼所見。那女孩還摟住他眼神迷離，還能有假？
“我知道你不信。那你就先聽我說完。或許你還記得那段時間我們倆總吵架，吵架原因是我已在醫院工作，想讓你來我們這邊直接工作，而你想上研究生，咱倆異地，慢慢相互猜忌，矛盾就越來越大了，但那時我從沒想過跟你分手，只是心情郁悶，一次偶然我喜歡上去酒吧喝酒，那女孩就是我在酒吧認識的。
“開始是那女孩醉醺醺主動過來跟我說話，說她被男朋友甩了，我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安慰她，沒想到我們倆越聊越投機，后來竟成了朋友，但那時我也沒想過跟她有什么，可那女孩后來對我有點那意思了，時常約我去酒吧喝酒，或逛逛街什么的，后來她跟我表白我也沒有答應，因為想到有你。我們倆從來都規規矩矩，可我沒想到那天，她跟我說那天是她生日，喝酒中她還說，也是她跟前男友在一起日子，那天她喝了很多酒，我也喝了不少，送她回去路上，她竟又對我表白，還突然對我拉拉扯扯，喝了不少酒的我也沒保持應有距離……我沒想到那天你會來，還被你看到，我給你打電話解釋，你聽也不聽就掛掉電話，還把我拉黑，我追你到車站，你已坐車離開，從此你跟我斷了所有聯系……”
“嗯，然后呢？”張敏敏心里想笑，說這么多難道就想告訴她，當年她冤枉了他？
“也不是，當年其實我也有對不起你地方。其實，那時我心情不好，跟你吵架，還有個原因，就是家里給我介紹了個對象，一直逼我跟那姑娘交往。而我的確也對我們倆感情有所動搖了，所以那天我借酒勁，把那女孩幻想成你，想跟你說很多很多話。沒想到，沒想到……”
“那你現在妻子是？”
“就是當年家里給介紹的對象。”
呵原來如此。剛才張敏敏差點真感覺有點冤枉他了。
“最關鍵的是，從那以后我幾乎再也沒見過那女孩，直到后來偶爾一次遇到那女孩，可那女孩卻是一副根本不認識我樣子，那時我也并沒有在意，本來跟她關系也就那樣，以為女孩只是不想承認她那段昏暗日子。如果我沒參加校慶，在校慶上遇到你第二任男朋友的話，會一直那樣以為下去的。”
第二任男朋友？張敏敏努力回憶起那男子，嚴格說來她身體意義上的第一個男人，當然在她心里早已褪去占據少女最珍貴東西的本該珍貴位置。張敏敏不明白，怎么事情又跟第二任男朋友扯上關系？！
“那天我們倆意外坐到一桌上，經別人說起，才知道我們倆曾都是你男朋友，而那天更意外地說起我們各自跟你分手原因。那時我驚訝地發現，我們倆跟你分手原因竟驚人相似！”
驚人相似？張敏敏眉頭緊蹙，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子。
“他說，那天他本來是去參加朋友聚會，在席間那女人頻頻向她示好，后來他就被朋友灌醉了，幾乎爛醉如泥，不知道怎么就被朋友安排讓那女人開車送他回去，也不知怎么當時就稀里糊涂跟那女人發生了關系，沒想到的是，卻被突然回來的你發現了。后來他也試圖跟你解釋，可你怎么也不聽。他跟你分手沒多久，就被家人安排出國了……同樣遇到不正經女人，犯了幾乎同樣的錯，還同樣被你意外發現，那時我就感覺好像哪里有點不對勁。其實那時我也沒太多想，畢竟生活本來就是平淡，哪有太多陰謀。如果我不是聽到你跟你現在丈夫，王博宇對吧？如果不是我聽到他在校園里如何拼命追你事情，也不會有所懷疑。畢竟男人太知道男人了。這世界上怎會有那么癡情男子，所以我又輾轉找到你第三任男朋友……”
第三任男朋友？怎么也跟當年那純粹騙子有關？張敏敏的心提到嗓子眼，感覺事情似乎在朝著她最不想看到方向發展！
“我從他口中斷斷續續知道了你們倆當年事情。不用擔心。他當年的確赤裸裸是個騙子，他是有婦之夫，本想可以兩邊都有個安樂窩，對于他那身價很正常，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妻子和女兒那天突然來到那座城市，而且那么突兀地出現在他和你面前……”
張敏敏重重陷入回憶。回憶那三段痛徹心扉的戀情。那三段感情的確已把她的心都掏空了。遇到王博宇時，張敏敏對愛情心如死灰，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下了詛咒，是不是上輩子得罪了月老，要不然三段戀情怎都如此悲慘收場，一度幽怨自己時運不濟所遇皆非良人。此刻看來，那時她失敗得的確有些突然了，失敗得的確有些蹊蹺了！
“對此我調查了王博宇。”
“嗯？！那你調查出什么了？有什么特別發現？”張敏敏端起茶杯，手心出汗，莫名。
“我調查王博宇倒沒特別發現，只知道他生長在一個單親家庭里，家庭條件富裕，算是個小富二代，據說他是被收養的，至于怎么收養的，從哪里收養的就不太知道了，這也沒有什么，這種事本來就隱秘。很有意思的是，我調查王博宇時，卻意外發現，他和養父都有驚人相似地方，就是，他父親身世似乎更加神秘。
“他父親是當地著名家具制造廠商，九十年代末就是通元市功成身就的老板了。但沒有人知道，他父親怎么來通元市的，也不知道他父親年紀輕輕從哪來的啟動資金，整個人好像橫空出世，然后打敗了當地許許多多家具小廠，搖身一變成為周邊家具界大佬，為人卻低調，很少出現在媒體面前。據傳聞，他父親王永華是唐山大地震幸存者，而家人和妻兒都在地震中喪生。我從不多的媒體資料中發現，媒體資料上顯示，王永華出生在六四年，祖籍唐山。”
“等下，他父親六四年出生？！”張敏敏內心震驚了下。
她一直對老公公知之甚少，從來沒注意過老公公出生年月。唐山大地震是七六年發生的，地震時，老公公王永華才十二周歲，這年紀怎會有妻兒？可張敏敏又想起，王博宇好像也說過父親是六四年生人！難道地震中妻兒喪生傳聞有誤？
“或許傳聞有誤，可還有一點，九十年代末尾，王永華三十五歲左右，已成為老板，正值壯年，很有意思是，卻一直單身，家里只收養了王博宇，父子倆過日子，直到現在也是吧？其實調查王博宇也并不是沒有異樣發現，只是在這些不可思議事情前都顯得太過平常。
“我從王博宇高中了解到，當年他上高一時志愿墻上寫的就是醫生，而且目標學校就是我們學校。全國醫學高校太多，為何單單選擇我們個國多少學生都夢寐以求的多少人又只是夢寐以求的學校？畢竟全國知名醫科大學很多，何況離通元市不遠就有跟我們學校快要齊名的醫科大學。說到底這也不算疑點，擇校是每個人自由，可了解到王博宇一路成績，似乎上我們學校還差點意思，最后他考上我們學校成績也是壓線，就不能不懷疑是他資本家的父親起了作用。可將種種疑惑聯系起來，我感覺王博宇跟你相識相知相戀就不簡單了，所以當我查到上面那些事情時，輾轉聯系你，隨后才知道那天正是你們結婚日子，所以那天我才匆匆對你那么說，只希望把這些疑慮告訴你，讓你謹慎考慮，當然最后也沒來得及。最后我覺得那些可能真是自己想多了，也沒有再聯系你。”
午后陽光很暖。此刻張敏敏卻全身冒冷汗，根本沒注意到于飛已說完了，他們倆的會面其實已經結束。
張敏敏對老公公王永華實在太陌生了。她和王博宇結婚這些年，除了過年他們倆回去，或寒暑假時，王永華會來他們這小住幾天外，一年到頭都極少見面。他們倆曾商量把兩邊父母都請過來，可老公公王永華始終不肯來，那時張敏敏還以為遇到通情達理老公公了。當年她第一次見到老公公時，感覺老公公是個打扮干凈時髦老年人，唯一驚奇是，有些年輕，看起來完全不像五十歲左右的人，許是身為老板保養得好，看起來才四十歲樣子。張敏敏手里握著茶杯，茶杯里只剩下手心里的溫度，一遍遍思索著于飛的那些話。
三段幾乎同樣原因失敗戀情，還有張敏敏一直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除卻那關于他們山村照片，王博宇說是攝影協會的人寄給他的，真假先不說，那些關于她的詳細資料，詳細到遙遠，詳細到依王博宇年紀根本很難收集資料，真是王博宇為復仇自己收集的？若不是，那就是有人寄給他了？！會是誰？
關于王博宇考上他們學校而與她相遇，張敏敏很多年前，跟他相戀時，就問過這問題了，畢竟誰都好奇自己另一半是怎么穿越千山萬水來到自己身邊的，而王博宇當時回答是，他上高中就有學醫的夢想，而他之所以想學醫最重要的是，他對生物和人體感興趣，這些興趣是受那喜歡制作動植物標本父親影響。王博宇說，他是個提線木偶，仇恨的提線木偶，誰的提線木偶，又是誰的仇恨的提線木偶？那雨夜無處細節都顯示，王博宇根本不想傷害她，最后為何還是動手了？還有，張敏敏回憶起王博宇的話，那天夜里，王博宇說他掉下懸崖后，第二天是他養父在懸崖下發現了他，并把他帶到醫院，因為他失憶也只好被先帶回家。那年頭旅游根本不發達，他們村還沒開發，他父親又怎么到她們這偏遠地方旅游，還有就算他父親興趣廣泛喜歡旅游意外來到她們村，王博宇失憶也并不影響王永華把他送回當地派出所，讓當地派出所幫忙尋找到家人是不難的啊。那么前前后后事情細思極恐。
所有事情似乎都指向了一個人：王永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