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議事廣場東側,紅帽綠袍的葡人、黑帽黑袍的教士、頭戴網巾身穿紅杉的明人匯聚成一股洪流向著法官衛隊涌去。那些剛才還看似堅不可摧的鐵罐頭,現在正通過搖晃的鐵戟,表現著自己動搖的內心。
看著刁民又變成暴民的趨勢,卡瓦爾康蒂子爵向馬車投出了求救的目光,不過埃杜阿特神父沒有讓他失望,神父走下了馬車,一手舉著圣經,一手舉著自己胸前碩大的黃金十字架。
果然上帝沒有遺忘自己,法官似乎又找到了信心。不過他并不知道的是,神父在心里已經把他罵成了一頭蠢豬。
埃杜阿特神父把步伐盡量調整的緩慢而鑒定,就像在教堂做彌撒時一樣。他讓法官現在拋出什一稅的議題,并不是不知道這會激怒游行的人群。
但是他必須這么做!海盜行動失敗后,急于統一澳門教權的埃杜阿特,必須要用增稅這樣敏感的話題,分散市民的注意力,以便粉碎現在這個企圖制造除上帝外第二個保護神的思潮!
埃杜阿特沒有預料到法官的權威都沒有讓暴民退卻,只能硬著頭皮自己走上了前臺。他將金字圣經和純金十字架一起舉過頭頂,直面胸膛已經快頂到的戟尖還猶自高喊的狂熱民眾,用著神圣而不可置疑的聲音
“圣經中說:每個基督徒十分之一的財務屬于上帝!”
他的聲音不高,但是當一位教士和一個貴族并肩而立的場面,還是讓暴民慢慢開始冷靜。此時的歐洲,平民們早已習慣了教權和王權相互爭斗,可當王權和教權站在一起的時候,平民們就變成砧板上的肉。
恩,情況還在自己的控制之中,埃杜阿特神父輕咳了一聲,準備像在呂宋一樣用自己的布道讓這些暴民沉浮!
當所有人的眼神都集中在這個西班牙神父時,陸若漢不著痕跡的走到一個前排葡人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位強壯的葡人猛地抓住了面前長戟,他對面的士兵因為看見民眾的氣勢消退,稍稍松了一口氣,此時,卻感覺手中一松,更讓他驚駭地是,那壯漢竟然直接拽著長戟扎進了自己的肚子!
洶涌的鮮血噴向士兵的鎧甲和臉龐,讓他在人們眼中有如地獄走出的惡魔,他惶恐的把長戟奪回,卻讓腸子受到觸碰的壯漢發出瘆人的慘叫!
“殺人了,法官衛隊殺人了!”
“殺人了,他們殺了卡里多!”
“先生們,他們要殺光我們,跟他們拼了!”
很多跟在隊伍后面還不知道情況的民眾,在聽到法官衛隊殺人的消息時,整個人潮的怒火徹底被點燃了,他們無法相信在沒有任何暴力的情況下,居然有人遭到了衛隊的殺戮!
“澳門人,這個蠢豬想要靠二十幾個士兵就殺光我們!男人們,拿出你的勇氣,保衛我們身后的家人,救回卡里多!”陳良面向士兵抽出了自己的長劍,揮手召喚著身后的群眾。
鮮血和慘叫徹底吞噬了人群最后的理智,眨眼之間,數十名勇士就抽出腰間佩劍,沖向了法官的衛兵。陳良依然沖在隊伍的前面,身著堅固甲胄的他雖然無懼衛兵們左支右絀的長戟,但身前的倭人依然死死的用自己矮小的身軀把他擋在后面。
“當自己的生存面臨危機,企圖通過民意反抗公權力時,只要面前沒有壓倒性的鎮壓力量,對于懲罰和死亡的恐懼,最終會讓他們戰勝因為權威而產生的怯懦,從而爆發出無理智的暴力。”
陳良想起自己對陸若漢傳播后世的街頭運動組織理論時,老頭被驚的面無人色,他從未想過人心可以這樣操弄。不過老狐貍執行的很不錯,用有聲望的人把陳良捧上英雄的寶座,用小女孩獻花把英雄拉到群眾身邊,再暗中命人組織游行以宣泄暴民情緒,最后通過口號和故事讓人們形成群體意志。
雖然陳良沒看清陸若漢如何挑起的流血沖突,但是效果可以說非常驚艷。
“救回里卡多,懲治殺人兇手”
被煽動起來的葡人市民,眼見沒法用刀劍傷到全身鎧甲的士兵,就趁著敵人搏斗的機會,用雙手拽住了他們的長戟。他們的武藝或許沒法和士兵相提并論,但是即使沒有防護的手掌被粗糙的戟桿劃出汩汩鮮血,即使因為力量不支被士兵拖倒在地,即使鑲鐵的軍靴踩踏著他們的頭顱,但是卻沒有人放開自己的手!
“小伙子們,快上,殺了這群兇手。”老阿拉貢內斯的衣衫早已在沖突中被撕爛,露出衰老而瘦弱的胸膛,他撲向了離自己最近的一名士兵,用顫抖的雙手企圖抓住對方的手臂,可惜被后排的長戟劃傷了肩膀。
受傷的老人站在已經渾身浴血的人群中間,卻還一邊掄著手臂召喚后面的戰友,一邊漲紅著臉頰向人們高喊:“王國法官早就成了西班牙人的傀儡,他們先是雇傭海盜讓我們破產,現在又想殺光澳門所有的人給西班牙人騰出屋舍!反抗吧,至少在遠東,我們絕不當西班牙人的奴隸!”
本來因為政府不作為和征稅的而引起的憤怒,現在又添上了數百年民族仇怨,人人都覺得揭破了一個天大的陰謀,自己所有的不幸都來源于面前敵人的詭計,瘋狂的人們不顧前方戟林,他們或是去捕捉刺出來的武器,或是干脆爬到全身盔甲的衛兵身上。
第二波跟隨陳良沖擊士兵的人群,顯得更加訓練有素。他們繞開正面,用著袖中的菱形破甲錐直接刺在衛兵腋窩下的薄甲處。隨著陣陣慘叫聲,第一排的陣線漸漸崩潰,人們拔下衛兵的頭盔,劃破他們的喉嚨,高喊著:看,我殺了一個西班牙人。
敵人的鮮血是勝利的顏色,殺戮的狂歡刺激著每個人的神經。更多的人推擠著前排的勇士,讓他們如海浪一樣覆蓋了面前的礁石。
“走吧,卡瓦爾康蒂,這些暴民已經被異端操縱了!”神父拽住子爵的手臂,將被嚇到呆滯的他拖進了馬車。隨著車輪聲響起,衛兵看到法官的逃跑,也終于放棄了抵抗,他們或是高舉雙手投降,或是穿著沉重的鎧甲沒跑幾步,就被兩三個人拖倒在地上。
他們哀聲祈求著饒命,得到的回答卻是匕首插入他們的臉頰。
“前進吧,澳門人,去看看西班人送給了子爵多少金銀珠寶!”
聽到陳良的呼聲,剛剛沖破士兵防御的人們又找到了新的目標,跟隨著新任的澳門保護神,大踏步的向著馬車逃跑的方向追逐!
在方才搏斗的街巷,鮮血還在地上流淌,他們灌滿了青石之間的縫隙,就像一個古老的圖騰。
“爸爸、媽媽、妹妹,你們都在哪里!”卡爾維拉抱著自己的娃娃,無助地在巷子里哭號。
是夜,法官府邸被攻陷,人們從子爵的書房找到了大量法官與馬尼拉方面來往的信件。這個子爵愛好收集權貴簽名的習慣,徹底揭開了法官在荷蘭人攻打澳門,逃亡馬尼拉其間,和當地大商人密謀清算澳門土生葡商的陰謀。
法官的臥室里還收繳了三個裝滿西班牙銀比索的箱子,以及被他當作藝術品裝飾起來的各式板甲,甚至還有五十只重型火槍藏在了法官的馬廄。正義的澳門人民在殺光了所有三十二名衛隊士兵后,卻發現法官和主教都不知所蹤。
正當人們想去玫瑰圣母堂去捉拿倆人時,帕瓦羅和伯太略等人的到來,宣布每個人都可以從法官的錢箱中拿去相應數量的銀幣后,游行的隊伍才最終解散。
陳良則在眾人的挽留下,商談善后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