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暗了下來。

　　一只蟬在叫，聲音很響亮。

　　明凈的天空，上面還留著模模糊糊的藍。遠處的山已經變成墨塊，輪廓的線條在天空里曲折綿延。山的后面，還印著一塊淡淡的橘紅呢。

　　時間，一把蘸了水墨的排筆，不斷刷著這個世界。

　　天快黑了。

　　天徹底黑了下來。

　　老房子里，一張床上有一團黑影在滾動。

　　我怕，弟說。手抓著姐的胳膊，身體往后靠，努力把黑色的身體藏在另一個黑色的身體后面。

　　不怕，那是外婆。

　　嗤——嗤——嗤——

　　打火機的火焰在晃蕩，房間也在晃蕩，油燈也跟著晃蕩。

　　有風啊。外孫女，把窗關一下。

　　風沒了，火焰定住不動。

　　外婆很慈祥。

　　她的眉毛微微向下順著，很光滑，很柔軟，和她滿額頭的皺紋一樣。眼皮耷拉著，眼睛瞇成一條弧線，嘴唇總是向兩端揚著。

　　外婆總是笑，沒見過她不一樣的表情。

　　我的好外孫喲，我可憐的外孫喲，讓外婆好好看看你們。

　　多好的孩子呀！哎，就是有點瘦呢。不過沒事的，跟著外婆，一切都會好的。

　　外婆說話好奇怪，都不用張嘴的。聲音從喉嚨里鉆出來。

　　燈光昏黃，外婆的身體躲在這微弱的，忽明忽暗的光里。

　　佝僂的身體，臉上始終不變的笑容。

　　您老了好多，至少上次見到您，您還能挺起腰桿。

　　姐姐的心里不斷回憶著外婆的樣子。

　　想的——想你們想的——一直想著我的好外孫呢。

　　哎——是老了——屋外的梨樹都那么高了——梨子年年都結，年年掉下來，最后都爛在了土里。

　　人也一樣，跟著樹老了。

　　姐姐的心里是酸的，弟弟的心里什么也沒有。

　　外婆，以后我們陪著您。我們摘梨子給您吃。

　　梨子，我也想吃梨子。

　　弟，乖。明天姐姐給你摘梨子。

　　好耶！

　　真是好孩子呀！有你們在身邊暖著我的心，暖著我的胃，外婆會越活越年輕的。到時候，我的病也好了，也不怕太陽光了，便做好吃的給你們吃。

　　不，我要布娃娃。

　　好好——布娃娃——外婆給我的小孫孫做很多布娃娃。有你，姐姐，爸爸，媽媽，外公，外婆——你說好不好？

　　好好，只是——只是——您別騙我！

　　外婆可不會騙人。

　　您會做？

　　會！

　　做得像不像。

　　保證和你們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