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廣丟下學生作文,走進秦晴宿舍,看她試衣服。
秦晴扭過頭來,看自己臀部曲線:“一分錢一分貨,名牌就是名牌!把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襯起來了。”
“是衣服抬人,還是人抬衣服?”
秦晴有點撒嬌的意思:“是人抬人!”接著說,“哎,我問你,你買,就是吊牌上的價格啊?”
穆廣點點頭,接著又搖搖頭:“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喜歡不喜歡?”
“我也不知道。”秦晴說,“反正我覺得,你已經受到西方思潮的影響了。”
穆廣搖搖頭:“不懂。”
“跟你講這個,是對牛彈琴。”
“沒想那么多。”
秦晴轉過身子,面對著墻上的鏡子,背對著穆廣,說:“你把我后面領子豎起來,讓我看看。”
穆廣給她理領子,秦晴盯著鏡子,鏡子里,兩個人的頸子交疊在一起,秦晴的臉微微地紅了。她說:“你看,領子豎起來,是不是洋氣一些?”
“好像是。”
“你再把我頭發理出來,放到領子外面。”
穆廣伸出右手,秦晴:“兩只手同時往外捋,別把我頭發弄亂了。”
穆廣伸出兩只手同時插進秦晴的領子里摟頭發,秦晴縮著脖子,格格地笑了。
穆廣:“怎么啦?”
“還怎么啦,你的手太涼了,像兩塊冰凍。”
穆廣慌忙把手縮回,秦晴“哎喲”一聲。
穆廣:“又怎么啦?”
“瞧你笨手笨腳的!”秦晴橫眉倒豎,“你把人家頭發都扯掉了。”
穆廣正不知所措,秦晴突然湊近他,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謝謝啊。明天正好到區教辦開會,讓那幫老土開開眼!”
穆廣:“剛才是秦始皇的秦,現在是晴朗的晴,合起來,秦晴。”
“你看了那個壞孩子的作文?”
秦晴在擺弄腰帶的時候,穆廣坐到她抽屜桌前的椅子上,桌子上放著一摞書。剛翻開最上面的那本書的封面,秦晴敏捷地跨過來,一把按住:“別看!”
穆廣抽回手,大度地一笑:“不就是易洲留下的高考復習資料嗎?至于這么緊張。”
“我不是緊張,我有什么好緊張的?我是怕你笑話。”
“笑話什么?”
“反正一切都怪你!”
“怪我什么?”
“因為你不給我寫信,疏遠我,冷落我,我就想,你肯定是拋棄我了,我就一個人暗下決定,我一定要發憤學習,考大學。這些都是我參加高考復習用的。”
“高考不是剛考過嗎?你參加啦?”
“是啊。”
“怎么樣?”
“不知道。”
“行啊!”穆廣的心頭掠過一層陰影。這輩子,自己跟大學算是徹底絕緣了。如果秦晴考上大學,哪怕是大專、中專,他們的關系也就徹底了結了。他忽然感覺,這個時代已經拋棄了他。
穆廣說:“我回來還沒向舅舅匯報呢,舅舅在村部吧?我到村部去一下。”
秦晴:“我爸好像跟毛鑒民交待,讓你們三個業務員趕緊把差旅費報銷掉,好對電熱器廠做結算。村里老老少少還指望今天分紅,大家過一個肥年呢。”
去了村部,沒見到秦耕久。穆廣回家,在飯桌上,穆慧說:“大哥,你們三個業務員怎么分工的?”
穆廣:“我跑江蘇上海,費紹光跑江西湖北,趙賢生跑浙江福建。”
穆慧:“噢,怪不得呢。今天碰到費紹光,說起我到江西南昌的事,他悄悄地找我把車票要去了。”
母親秦采芬警覺地問:“做什么?”
穆慧:“肯定是充賬了。”隨后,她拿出一本書,書里夾著一疊發票,說:“大哥,你不是正在報賬嗎?這幾張發票是我去無錫的市內交通車票,這些是潘思園去常州來回的車票。加在一起也有不少錢。你能用上嗎?”
穆廣:“潘思園來回交通費肯定不行。市內交通費……”
“也不行!”秦采芬堅定地說。“假發票一分錢都別多報。你做的事,人不曉得菩薩曉得!”她拿起發票對穆慧說,“你算算,這有幾個錢?有它,我家富不了;沒它,我家也窮不了。最主要的是,不能打這個主意。燒香摸屁股,一旦搞慣了手腳,今后你哥哥出差在外,心思就放在撿別人發票上。你爸爸在世的時候,經常說,貪小利大事不成!如果因為多報銷幾個差旅費,讓人指著脊梁骨,那就劃不來了。”
穆慧:“我聽說,業務員多報銷差旅費,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大家都心照不宣。都說,業務員出差在外不容易,別的不說,一天三餐沒人管飯,就是個問題。我這次好歹也算去了一趟無錫,有了體驗,廠里一天補助五毛錢伙食費夠什么呢?炒一個青菜一毛錢。打一個豆腐湯,上面連個油珠子都不見,也要兩毛錢。一
母親:“如果你手上有虛頭八腦的票,趕緊把它剔掉。”
穆慧:“媽媽,哪一行都有他的行規。大哥這么做碗飯五分錢,那碗啊像牛眼睛那么一點大,一個男勞動力吃五碗都吃不飽。他們都在車站撿車票往上貼,貼一個是一個。”
母親:“別人怎么做,我們不攀比。穆廣你給我實打實,一是一,二是二!”
穆廣點頭。,一本正經,怕是壞了規矩,招人恨滴。”
母親:“你個死丫頭,你怎么就忘了,穆廣當這個業務員多不易啊。那毛鑒民一而再再而三阻擋。現在勉強讓他當上了,姓毛的是會計,如果在報銷上有什么把柄捏在他手里,你哥哥丟了這個飯碗事小,給舅舅臉上抹黑事大!你給我記著,但凡一個女人,一定要識大體。俗話講,家有賢妻,男人不做混事。”
穆慧:“媽媽,那你說,秦晴將來能做大哥的賢妻嗎?”
母親回避這個問題,她側過臉來,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說:“這個問題應該問穆廣。”
穆廣:“她賢不賢,我哪知道啊。”
母親:“話不能這么說。女人頭發長見識短,丈夫應該調教。我今天跟你們講的道理,就是你爸爸一點一滴跟我講的,存在我心里,現在還給他的兒女們。穆廣你記著一句話:當面教子,背后教妻。”
晚上,在燈下,穆廣把不實的發票剔除得干干凈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