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正體驗失眠，過去他從未受其苦，不知失去睡眠的折磨。
睡眠是維持生命必要的一種休憩與自我調整，身體的損耗越大，疲勞感越強，大腦收到關于“困”的渴望信號也就越多。
睡眠也是夢境的入口，夢境是人生的反面，亦如黑夜是白晝的反面。夢并不是現實中譫妄者的囈語，正相反，人生的一切智性與清醒，正是以夢境作為基礎。
不是每個人都需要夢，但每個人都需要暫時離開生硬的世界，躲進虛假的縫隙，任由自己被松軟隨性的邊界包裹，朦朧又迷幻、感性又直接。
但他不行，或是不能；只有躺在床上，直到天亮。
臥室的窗戶沒有關，王青就在那里，聽了一夜窗外的道路。有時有汽車駛過，有時有毫不體貼的喇叭，有時有虛賬聲勢的摩托引擎聲。直到淅淅索索的人聲逐漸多起來，他才敢肯定天是亮了。
他從床上起身，裝作自己剛剛醒來，意識朦朧，一層層穿好衣物，走向衛生間。
對著鏡子，他的自我安慰一下破滅掉了，玻璃反射出那個干凈猶如新生的臉，眼睛周圍沒有任何一點會讓人窘迫的分泌物。
他失去了洗臉的動機，但還是擰開手龍頭，捧起水，用手揉搓起來。
草草吃完早飯后，王青開始等待，等待博士的聯系，他打開電視，隨意地切換著頻道，很難在一個畫面前停留超過3分鐘，他不停地摁著，好像這個電子設備存在的意義就是讓人對每個電視節目產生厭倦。
在時間達到準確的九點鐘后，王青的新手機響了起來，他拿起手機，聽筒里傳來一個聲音。
“先生，雄州聯動提醒您，您的手機話費余額……”
王青立馬掛了電話，他在期待博士的來電，像小學生期待放假通知一樣。這個場景對于一個35的男人來說，有些滑稽。
電話再次響起，他沒有猶豫，立馬接聽。
“嗨，你應該做好準備了，現在我和你交代一些細節。”
“我昨晚沒有睡覺。”
“抱歉，這是我的失誤，這樣吧，我會……”博士的聲音中少見地透露出一絲疲憊。
“第一，之前的約定請你們記住，不要再以非正常的手段干涉我的身體；第二，我需要自己的身體的控制權；第三，我應該有聯系你們，包括那個二貨醫生，還有K的方法，而不是單向地，傻傻地等著別人給我打電話，或者腦子里突然蹦出一個人的聲音來。”
“你的訴求很合理，實際上我們給你安排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幫你熟悉自己的‘系統’，該怎么去使用。”
博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王青便聽著。
“其實，K的本意是你不需要睡覺。你應該也能感覺到，你現在根本不會有頭腦層面的疲勞感。但如果你愿意的話，還是可以通過關閉自己，達到意識暫停的狀態。”
“你們，沒有把程序后臺的登入方法給我對嗎？”
“是這個意思，準確點說，你現在還沒有權限，稍等。”
王青等著，他一手拿著手機，一手舉起保溫杯喝水，眼睛回到電視畫面，方形的屏幕上出現一堆身著各色服裝的人，其中一個正離開座位，對著鏡頭在講一些無聊的笑話，每有一個人發完言，場下的觀眾和其他等待講笑話的人就用非常刻意的笑容來維持節目繼續下去。
“好了，你現在可以使用它了。”
王青沒有任何感覺，在他想象中，自己的眼前難道不是應該展開一個非常科技范的界面，有各種各樣的按鈕和數據，或者自己的意識像之前去往夜城一樣，突然掉入某個空間內。
至少也該有一個提示音吧。就只有這樣嗎？
正在突然這么想著的時候，王青一下察覺到了某種改變。
“等等，哇……這是，我靠。”對著電視的中年人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聲音有點尖銳。
“哎，這份工作果然需要比較強的道德感。連你也……”電話那頭的博士有些不滿。
“不是說好，不讀我的想法嗎？”
“我沒有讀你的想法，這點我可以保證。我只是合理地推斷。”
王青現在非常興奮，就在剛才，他盯著電視上的一個知名人物看，不知為何，關于這個人的很多信息突然全部涌現在自己腦海中。
對，沒有任何過程，但解雇就好像是在用一個強大的搜索引擎對一個人進行面部識別搜索一樣，關于這個人的所有新聞、相關事件全部“出現”在自己腦中。
“目前你接入的是初級數據庫，隨著你完成的任務越多，組織給你的評級越高。你能獲取的信息也就越多。”
王青此刻正拿起遙控器，瘋狂換臺，盯著每一個出現在電子屏幕上的人物看，甚至換到一個正在介紹野生動物的紀錄片時，他也能準確地知道這個動物的學名，生活習性，等等信息。
‘這太夸張了，只是初級數據庫嗎？我現在的評級是什么？要怎么樣才能獲取更高的評級。”
面對王青一連串的提問，博士依舊保持著平和理性，她回答道：“這個要等第一次任務完成之后，我們才會給你評級，不要急于去想長遠的事。”
她輕輕咳嗽了一下，隨后說：“我直接告訴你原理，剛剛你自動觸發了人物的識別檢索功能，連接到了雅格賓的數據庫，方法很簡單，因為你‘想’認識這個人，想要了解，你的系統會自動幫你實現。”
“也就是說，只要你想一下關閉，它就會關閉，并且按照你需要的時間再度開啟。”
博士話音剛落，坐在沙發上的王青癱軟了下去，還好手機掉在了沙發軟墊上，但遙控器隨著一只下垂的手，跌落在客廳的地面上，黑色的硬塑料外殼被摔得有些開裂。
“真是。”博士嘆了口氣。
沙發上的王青雙眼緩緩睜開，他能理解剛才發生了什么，有些窘迫地拿起了手機。
博士的聲音再度從聽筒傳來：“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出現，我們會一直監控你的系統運行狀態，如果不想被我叫醒，記住，關閉自己之前要想好什么時候再次開啟。”
“抱歉，我，啊哈哈哈。”王青的笑聲里沒有絲毫抱歉的意思。
“至于聯系我們，你的手機是和你自身系統相匹配的。上面的按鍵以及整個操作系統都是偽裝，真正的操作方法也和操作你自己一樣。你需要的信息上面都有，你可以試一下。”
聽罷，王青拿下手機，他盯著屏幕，手指并沒有動，但手機的界面開始自動變化。心想事成，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怎么沒有K的聯系方式？”
“你不必用這種方式展現自尊。”博士的語氣頓了頓，“我們很尊重你，希望你也尊重我們。”
被博士說中了心思，王青被動地沉默，他開始相信博士確實沒有讀自己的想法，他能感受到電話那頭這個人的真誠和縝密的心思。
“那我們為什么還要用電話交流，我也可以直接給你傳話吧，對嗎？”
“對，也是想一下就能辦到的事。但目前，你還沒有雅格賓私域通信頻道的權限，不像我之前給你的信息都是加密的，目前使用手機更安全。”
“還有一個原因，如果不確認對方的狀態，直接傳消息過去也是不妥的。”
“是啊，你們能監視我，我不能反過來知道你們在干什么，我認了。”
“別這么形容。”
“但是，我可以試試嗎？傳一個無關緊要的信息給你，應該沒什么問題吧。”王青把拿手機的手由右手換到左手，左耳接聽。
“可以，你試試吧。”
王青放下了手機，很做作地閉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他又拿起了手機，他覺得聽筒那邊好像傳來了一個若有似無的笑。
“謝謝你。”博士的聲音很小，不太容易聽清楚。
王青拿著手機站了起來，清了清喉嚨說：“好了，時間不早，我準備出發了。”
博士連忙說：“任務雖然簡單，不要想著一簇而就，韓烈給你的資料你看了嗎。”
“沒看，你們為什么不直接把信息傳給我完事？”王青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是的，理論上這樣更方便，但這也是一個你需要掌握的……”博士的聲音突然中斷，電話掛了。
正在王青納悶之時，他聽到了鑰匙在鎖眼前探索的聲音，金屬碰撞而產生的特有聲響。
門開了，一個高挑的女子站在門口，手里提著兩個白色塑料袋，身上的米色長風衣將辮子襯得黑亮。
唐小茶邁步進來，鞋跟發出有些悶的聲響，她將兩個袋子放在桌上，看著自己的丈夫，沒有涂唇彩的嘴有些發白。
“你剛剛，在跟誰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