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顧承風正在經歷一場虛幻的死亡。
在幻境里，他不再年輕，反而變成一個老者。
他的臉上長出皺紋，干癟的手臂上滿是老人斑，他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有東西正在不停地從他體內偷竊生機。
偷竊的速度并不快，一絲一縷進度緩慢，但它偏偏鍥而不舍，每時每刻。
那是時間。
他正在老死。
這一刻，無數的負面情緒爆發了。
憑什么我要老去？我不想死，苦苦修行五十載，到頭來為何是一場大夢？我還想活，我不想壽元耗盡啊！
那不是顧承風的想法，而是白眼鬼怪臨死前的絕望心境。
但，當他每秒鐘被這樣的心境沖擊數千次，又會如何？
在外界的雜役肖云看來，年輕的修士大人突然走神，然后渾身長出黑斑，外形竟然在朝冒黑氣的白眼老頭靠近。
“不好，大人有危險！”
此鬼怪的死亡幻境為老死，這是它生前的死亡方式決定的。
鬼魂為死物，故而憎惡活物，鬼怪的本能就是讓生者體會自死亡時的痛苦。
當顧承風身上的腐朽老人斑徹底長出，他就會身死，而他的魂魄會崩成碎片，化成鬼魂的晉升之糧。
與此同時，白眼鬼怪行動了。
只見他周身黑氣大盛，黑爪再次出動，而且是兩只手同時探出。
下三品鬼怪毫無智慧，只有野獸的進食本能，但哪怕是野獸都明白，不能干等著獵物死去，而是要下肚為安。
然后，雜役肖云急了：“修士大人，你快醒醒，他朝你沖過來了！”
情急之下，他甚至拽起兩塊玉石砸過去，想將顧承風驚醒。
砰！砰！
他砸中了。
然而，沒用。
顧承風雙目緊閉，面色猙獰，他仍然在那場虛幻的死亡中苦苦掙扎。
何為通感？感同身受也。
白眼鬼怪為八品，他的境界比顧承風還高，兼且鬼怪殺人的方式匪夷所思，換成任何一個九品修士都會束手無策。
黑爪在前進。
眨眼間，白眼鬼怪便沖到了顧承風的身前。
千鈞一發之際，右手腕的青蓮本體閃爍了一下，壽元衰竭的幻境之中，顧承風看見天空突然被劃開一道天裂之縫，然后他就想起來了。
“我是顧承風，我不是此身所在的老者！”
幻境瞬間消失。
在外界，顧承風突然睜開眼睛，在鬼氣黑爪臨身之前，他猛然消耗了一縷氣血之力，像鎧甲一般攔在前面。
砰！
黑爪拍中他的胸膛，發出沉悶的重響聲。
鬼魂無形，可虛可實，上次化作黑煙與氣血抵消是虛化，這回卻是實體攻擊。
僅這一下，直接將顧承風的胸膛打出兩個冒黑氣的爪印。
“咳咳！”
顧承風連退數步，咳嗽了幾聲，然后示威性地揚起左手的火球符：“來啊，小爺和你拼了！”
“吃……殺，我餓。”白眼鬼怪發出含糊的呢喃聲，踟躕不前。
它似乎是本能地感受到符箓的威脅，停在原地，沒有繼續進攻。
場面暫時僵持住了。
顧承風不敢松氣，左手緊緊攥著火球符，暗道：“鬼魂縹緲，速度極快，我現在用符箓，應該打不中它吧？”
“下三品鬼怪沒有智慧，只有本能，我經過嘔心瀝血才創造的用腿施法大絕招沒用處，只能媚眼拋給瞎子看，真是可惜了。”
此刻，他終于明白了鬼怪的難纏。
尤其是那個讓人慢慢老死的幻境，顧承風想起來都心有余悸。
假如青蓮沒有及時發威，他估計很難醒過來。
不過，他也發現了青蓮的特點：“青蓮喚醒我的時間太及時了，剛好夠我爆發氣血、保住小命，連半點多余的反應時間都沒有。
這種掐點式的及時，給我的感覺就像呆滯的機器人。
當我遇到危險，青蓮不會不作為，但我不能奢望更多，青蓮只會在我快死的時候奶上一口？關鍵問題是，人都快死了，隨便奶一口有毛用？”
就在這時，白眼鬼怪的說話聲打斷了他的思路：“殺……吃，我餓！”
聲音模糊不清，但顧承風聽懂了。
只見他神情嚴肅，長刀揚起，爆發出全部氣勢之后大喝道：“想吃我？來啊，小爺的符箓不是吃素的！”
誰知，白眼鬼怪露出猶豫的姿態，仿佛有些困惑。
“咦，它為什么看我的胸口？”
“對了，我剛才被它抓了兩下，鬼爪蘊含神魂攻擊，我本應該再次陷入幻境的，所以它才會感到困惑。”
青蓮！
一定是青蓮！
顧承風大笑道：“老鬼，我現在不懼你的幻境，你想吃我就難了。”
直到此時，他終于有了逃跑的把握。
沒錯，他沒想過贏，只想逃命。
八品鬼怪的陰氣品質很高，可以媲美兩次蛻變后的氣血之力，顧承風的修為可不夠。
他剛才死拼，完全是因為稍有不慎就會被干掉，自然沒心情思考跑路的事情。
但現在的情況不同了。
這里可是家族腹地，除非他腦殘，否則第一反應當然是搬救兵啦。
圍毆就是正義。
顧承風暗暗盤算道：“我還剩下九縷氣血，等會兒把火球符扔出去，拖出它的動作。然后我直接從玉室的墻壁撞出去，這樣更節省時間。”
“等到家族的修士來了，我一定要讓這只老鬼知道，花兒為何這么紅。順便試一下，殺鬼怪能否獲得天命值。”
想起來美滋滋的。
正當他打定主意的時候，白眼鬼怪又有動作了。
“吃……餓了，殺！”
白眼老鬼突然放棄了顧承風，轉身朝旁邊的雜役肖云飄去。
誰也沒料到，它居然改換目標了。
柿子先挑軟的捏，或者叫，大餐之前的開胃菜？
沒人知道鬼怪是怎么想的，但誰都知道，區區一個雜役凡人，碰到八品鬼魂的生存幾率微乎其微。
顧承風離得太遠，來不及救他，只能大聲提醒道：“肖云，快閃開！”
“修士大人，救命啊！”
雜役肖云嚇尿了，真的尿了，褲襠都濕了。
只見他痛哭流涕，幾乎崩潰地大喊道：“它為什么要過來吃我？我不好吃啊，我昨天和今天都沒洗澡的！”
肖云想逃，但他慌不擇路地撞翻了盛放玉石的木架子，直接跌倒在地上。
“不！你別過來！”
誰都沒注意到，一塊灰蒙蒙的蹩腳玉石從木架子上掉落，恰巧掉在肖云的腳邊，擋在前方。
“吃……餓了，殺！！”
白眼鬼怪沖了過來，鬼氣縈繞的黑爪伸向肖云的頭頂，想要徹底弄死他。
突兀的，一道無暇白光亮起，穩穩地擋住那只黑爪。
大起大落，來得太突然了，肖云又哭又笑道：“嗚嗚，它真的過來，但我沒死，哈哈！”
他順著那道白光望去，其來源竟然是一塊灰蒙蒙的蹩腳玉石。
顧承風站在遠處，看得更清楚。
那道白光不僅救了肖云一命，還自帶辟邪屬性，鬼氣縈繞在黑爪之上，竟然直接被白光凈化干凈了。
“居然是法錢！”
顧承風滿臉不可思議，震驚道：“一堆沒切過的原石里連合格的玉石都沒幾塊，居然特么地蹦出一枚法錢，真是見鬼了！”
“特么的，這個小雜役的運氣簡直逆天啊！”
顧承風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然后他敏銳地發現，白眼鬼怪被牽制住了。
這是好機會。
顧承風當機立斷，直接撕開火球符，一團炙熱的火焰激射出去。
危險來臨，那只老鬼想逃，但擋住它的那道白光并非凡物，而是儲存在法錢中的一道法力。
法錢之威，驅妖辟邪根本不在話下。
于是，白眼鬼怪被法錢重傷，居然沒跑掉。
轟！
火球符命中了。
暗紅色的火焰劇烈燃燒，火焰天生克制妖邪，立刻展露出猙獰的一面。
顧承風只看到，白眼鬼怪身上的黑氣僅僅撲騰了兩下，然后它就被徹底燒沒了。
【天命值+3】
對于這個結果，顧承風沒有感到吃驚，心道：“下三品境界，沒有什么是一張符箓無法解決的，前提是我能打中。”
“八品老鬼都被我干掉了，真是僥幸啊！”
接著，他從地上撿起那塊灰蒙蒙的玉石。
玉石內的法力耗盡了，而且法力沖破玉石的束縛，對玉石本身是一種傷害，所以這塊灰色玉石確實變成了廢石頭。
顧承風瞅了兩眼，發現它外表粗糙，還能隱隱看見內里的裂痕，一看就不值錢。
‘好寶貝，難怪修士大人第一時間將它撿起來。’
此刻，雜役肖云也在看這塊灰蒙蒙的玉石，但他是偷偷地觀察。
豈料，顧承風隨手扔給他，說道：“這塊石頭還是你拿著吧，畢竟它救了你一命。”
年輕雜役手忙腳亂地接過玉石，這一刻，他的眼中滿含渴望與不舍。
然而，他最終用惴惴不安的語氣說道：“大……大人，您是修士，這樣的寶貝當然是放在您的手里，才能發揮出更大的價值。”
顧承風搖頭道：“法錢是一次性的消耗品，它現在只是一塊普通石頭，我拿著也沒用，倒不如給你留一個紀念品。”
肖云摸了摸腦袋，感覺不明所以：“修士大人，什么是法錢啊？”
“修士分九品，中三品稱為煉法境，他們交易的貨幣就叫法錢。但對于你這樣的凡人來說，法錢蘊含法力，是最好的護身符。”
顧承風頓了一下，接著道：“不過，這種護身符有點貴。”
“大人，它能有多貴？”肖云好奇地問道。
顧承風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滿臉肉痛道：“呵呵，一枚法錢價值白銀千兩，你說它貴不貴？”
一個普通的三口之家，十兩銀子就能花銷一個月；一個普通丫鬟，三十兩銀子就能買到死契；就算顧承風，兩個月的修練所需錢財，也不過一千多兩銀子……
一枚法錢絕對是難得的好東西。
而且，用銀子兌換法錢，基本有價無市。
而某個幸運小雜役從一堆原石中翻出一枚法錢，而且剛好落到腳下救回一條性命，聽起來仿佛天方夜譚。
所以說，人家這運氣，不得不服！
顧承風戲謔道：“肖云，你以后必須活久一點，因為你這條命是一枚法錢換回來的，死太早可就虧大了。”
年輕雜役苦笑不已，嗟嘆道：“修士大人，我也想活久一點，但像我這種卑賤小人物，命運又哪能由自己掌控呢？”
“行了，別發牢騷，趕緊把玉石歸位吧！”
“是，修士大人。”
年輕雜役肖云趕緊去忙活了。
他自己撞倒了一個木架子，顧承風和白眼老鬼戰斗的時候又打翻了幾個木架子，木架子上的玉石都掉下來了，工作量還是很大的。
盡管如此，肖云沒有半點怨言。
因為他在收拾的過程中找到了五具尸體，死者皆呈腐朽枯木模樣，身上長著黑斑，一看就是被白眼老鬼提前干掉了。
肖云面色發白，暗中吞了吞唾沫，心想：“玉室總共六名雜役，除了我，其他人都死了。”
“幸虧我的運氣一如既往地好，碰到了修士大人，還有那枚救命法錢，否則肯定難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