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合理懷疑江荷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怎么我越頑皮搗蛋，她越喜歡。

　　旁人知道我這些豐功偉績，都恨不得找個嚴厲些的夫子天天將我關起來教導。就連阿爹有時都不例外，他看著我在外玩得灰頭土臉的樣子，嘆氣說阿山啊，你是個女兒家。

　　我終于肯脫下鞋襪，同她一起戲水，順帶問出了我心中的疑問。

　　“為什么更加喜歡我？”

　　“因為你是這天底下最特別的人。”

　　江荷還是看著我，繼續說，“所有的女兒家從小受到的教導，好像都是琴棋書畫養兒育女這樣的事兒，她們不需要多出挑，只要能配合未來夫君賣弄幾趟風月，生幾個孩子就行。你不一樣，你敢愛敢恨，敢作敢當，但你也不是在放縱自己，你只是在成為你想要成為的人，可惜……”

　　“可惜什么？”

　　“你進宮了。”

　　我有些恍然，好像真是江荷說的這般。

　　未曾進宮前，我過得多快活啊。我甚至肖想著有一日，能像哥哥們一般上陣殺敵，為國效力。

　　在進宮之后，我卻只想著混一日算一日，因為不論我做什么，都沒有意義。

　　我低下頭，一時間不曉得說什么，只覺得心里很難過。

　　江荷的話比我想象之中要多得多，今晚都是她在喋喋不休說個不停。此刻竟然也沒讓氣氛冷下去，又低聲道：“我也一樣，本以為我能以你為目標，決心去做想做的事情，但我也還是進宮了。”

　　“你很不想進宮？”我側過頭看著她，生怕我所有的努力白費。

　　江荷搖搖頭，又點了點頭：“其實我很喜歡皇上，為他進宮也沒什么，可我又很想做個……文臣。”

　　“你想進前朝？可是這天底下，沒有女子為官的先例啊。”

　　“是沒有，可我那么多學識，如此努力的進修，只是為了相夫教子嗎？阿山，要放在從前，你會認為我這個念頭是癡心妄想嗎？”

　　“我……”

　　我不會。

　　要是從前，我一定還練習著馬術。旁人問我你一個女兒家學這些東西做什么，我會告訴他我也要奔赴沙場。

　　要是他說，從前沒有女兒家做將軍，你不要再白費力氣了。那我一定會揍他。

　　可我現在不能想了，我被困在宮里了。

　　忽然之間，我跟江荷感同身受。進了宮能見到真心喜歡之人，是很高興的事兒。但為之附贈的代價，是我們要放棄那些在心里悄悄燃過一簇火苗的夢。

　　反之，同理。

　　我說不出哪一樣更加重要，人有舍有得。我避免不了舍時的難過，不如坦然承認。

　　蟋蟀跟青蛙熱鬧叫著，草叢偶爾冒出幾只螢火蟲。康丘在城鎮與皇宮的交界處，所以我們扭頭能看見青瓦泥墻，石板路與商家幡旗。往回看，眼里又是天家黃金頂，紅墻碧檐跟玉石階路。

　　我不記得我們在這兒待了多久，江荷哈欠連連才跟我告別。她說往后在冷宮無趣了，可以來此處找她。

　　我點頭答應，但我心里只是想著，我一定要離開這個金絲籠，再也不回來。

　　有了目標之后，我便成天在冷宮里部署，鉆研什么時候守衛稀少懶散。日子這樣謀算著過，竟不再那么難熬了。

　　等我回過神來，才發覺艷婕妤已經許久沒來找我了。而我去康丘之上，也沒瞧見江荷的身影。

　　那個晚上，好像是我的一場夢。

　　我原本還想拜托她們，在我離宮之后跟梁越說一聲，免得到時候被發現又怪罪到阿爹頭上。但現在看來，怕是難等了。

　　六月十七千秋節，梁越的生辰。

　　這一日大赦天下，小錯小過可既往不咎，侍衛們送各位大臣赴宴過后便能歇息。御林軍也嚴守在宴席處，城墻這塊的出入反而不是那么嚴格。

　　我早早便起來了，在冷宮門口晃悠好久，正準備偷溜出去的時候，艷婕妤竟然跟江荷一塊來了。

　　她們二人面色沉重，步伐匆匆。讓我莫名有種在外隱婚偷情，原配跟小三一塊兒來找我算賬的錯覺……

　　不過一會兒，她們便走到我面前來了，卻一言不發。

　　我咽了咽口水，拉著艷婕妤的衣袖，唯唯諾諾的說：“老公你說句話啊……”

　　“別鬧了，阿山。”

　　今天的艷婕妤竟然沒有跟我玩這種戲碼，我有些不可思議，仔細打量了她兩眼，才發覺她臉色憔悴。

　　江荷眉眼之間也帶愁云，她看我一眼，略帶些猶豫地開口：“阿山，你可以出宮了，你還想走嗎？”

　　我一時間沒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但我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怎么連你也曉得我要出宮……不對，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不用著急，我們進去說。”

　　艷婕妤轉身關好了門，又拉著我的手走進了房中。

　　而我也終于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太后依舊是那個太后，她只是在我面前收起了爪牙。

　　在我進冷宮之后，后宮就沒有誰能與江荷平分秋色。太后自然不肯讓江荷一枝獨秀，哪怕她是皇后。

　　所以，她將自己的侄女陸青青送進了宮中。

　　她是在我之后的第二個貴妃，但她比我聰明，懂得如何利用手中的權勢。梁越對她不算寵愛，卻也不能不聞不問。

　　所以他對陸青青的所作所為，都是睜只眼閉只眼。

　　“那個混球，我宮里的冰就沒足數過。后來又找了理由，說從前你跟皇后都給過我許多位分之外的補貼，還是沒讓我還，就說從我以后的用度里扣，扣到現在我一日三餐吃的跟下人差不多，有幾回還是餿的！”

　　能讓已經悟世的艷婕妤再一次罵罵咧咧，看來這個陸青青真是混球。

　　我還是愚笨，此時竟然說：“那你們有跟梁越說嗎？梁越不會讓她這樣欺負人的。”

　　“說了。”江荷垂下眼瞼，睫毛微微抖動著，看起來好像很難過，“皇上有他的難處，畢竟陸青青是太后的人。如果待她不好，她去太后面前告狀讓太后生氣，皇上會被天下人指責不孝。”

　　所以說啊，為什么一定要當皇帝！

　　我在心里憤憤不平的罵了一句，想到梁越如今也不太好過，便沒罵出聲。只是問：“那現在為什么要送我出宮？我都淪落到這般境地了，難不成陸青青還想對我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