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明,晨霧裹著焦土氣息在斷壁殘垣間游蕩。方盡踩過一片青瓦碎片,鞋底沾著的血泥在石板上拖出蜿蜒痕跡。他望著東天泛起的魚肚白,耳畔還殘留著昨夜魔嘯的余音。
“這個世界開始變得真實且有趣起來了.....”
藏書閣前的廣場上,十幾名外門弟子正用顫抖的手搬運同門尸首。有個少年抱著半截焦黑的手臂呆坐在地,直到被人拽起時才如夢初醒般干嘔起來。方盡別開視線,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中玉簡——那上面九頭蛇纏繞月輪的紋章,與昨夜禁地血柱上的圖騰如出一轍。
“方師弟?”
溫詩雨的聲音從廊柱后傳來。她雪白裙裾沾滿泥污,發間玉簪歪斜,懷里抱著的藥筐散發出苦澀氣息。方盡注意到她指尖纏著的繃帶還在滲血,顯然是徹夜未眠照料傷員。
“師姐需要幫忙?”他作勢要接藥筐。
“不必了。”溫詩雨側身避開,目光掃過他整潔的外袍,“昨夜...師弟倒是安然無恙。”
方盡低頭看著自己纖塵不染的衣角,突然輕笑:“師弟別無所長,唯獨逃命的本事尚可。”他故意讓語調輕佻,果然見對方蹙起秀眉。
遠處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兩人俱是一震。黃翎石鷹獸的斷翅砸塌了半座偏殿,神獸金瞳暗淡,翎羽間纏繞的黑氣如活物般蠕動。十余名長老結陣圍在四周,符咒金光與魔氣碰撞出刺鼻青煙。
“李長老說神獸大人中了九幽噬魂咒。”溫詩雨攥緊藥筐邊緣,指節發白,“若是三日內尋不到解藥......”
方盡瞇起眼睛。石鷹獸傷口溢出的黑霧正與玉簡紋章遙相呼應,袖中物件突然變得滾燙。他正要開口,天際突然傳來清越劍鳴。
秦劍踏著古劍掠過廢墟,劍氣在身后拖出鎏金尾焰。少年衣袂翻飛如鶴,落地時卻踉蹌半步——方盡看得真切,他握劍的右手虎口已然崩裂。
“溫師姐,丹房急需雪魄草。”秦劍嗓音沙啞,古劍感應到主人氣息紊亂,發出不安的嗡鳴。他目光掃過方盡時頓了頓,突然伸手拽住對方衣袖:“你隨我來。”
方盡任由他拖著穿過殘破的回廊,鼻尖縈繞著越來越濃的血腥氣。當秦劍猛然推開丹房木門時,濃稠的暗紅色液體正順著門縫漫出。
三十幾張木榻擠在逼仄空間里,斷肢傷者此起彼伏的呻吟聲中,莫晏的怒吼格外刺耳:“輕點!沒看見他腸子要流出來了嗎!”
昔日跋扈的壯漢此刻滿臉血污,正按著個腹部洞穿的弟子。醫修指尖青光閃爍,血肉生長的滋滋聲混著焦糊味彌漫開來。方盡注意到莫晏左臂不自然地垂著,森白骨茬刺破衣袖。
“拿著。”秦劍塞來一摞染血的名冊,“核對傷亡弟子,我去后山采藥。”
古劍感應到主人心緒,劍身泛起焦急的紅光。方盡翻動名冊,突然按住秦劍手腕:“東南角陣眼是誰負責?”
秦劍瞳孔微縮。這個動作讓他袖中滑出半塊破碎玉牌——正是值守弟子的身份令牌。
“趙長老說...說陣眼有李長老親設禁制...”少年嗓音發顫,古劍嗡鳴驟然尖銳,“我早該發現的...那些魔紋......”
方盡指尖撫過玉牌邊緣焦痕。雷電灼燒的痕跡下,隱約可見半個血色月輪。他剛要開口,整座丹房突然劇烈震顫,藥柜傾覆砸在地上,瓷瓶碎裂聲此起彼伏。
“當心!”
莫晏咆哮著撞開兩人,巨石擦著他后背砸入地面。煙塵中,黃翎石鷹獸的悲鳴震得梁柱簌簌落灰。方盡撐起身子,看見神獸正在結界中瘋狂沖撞,金瞳完全化作漆黑。
“壓制不住了!”李長青的怒吼從殿外傳來,“所有弟子退出百丈!”
秦劍的古劍自主出鞘,劍光如網罩住丹房。方盡趁亂貼近窗欞,瞧見陶開乾蹲在神獸脊背,手中酒葫蘆倒扣,清冽酒液淋在魔氣翻涌的傷口上,竟發出烙鐵淬火般的聲響。
“小友看夠了嗎?”陶開乾突然轉頭,隔著紛飛瓦礫沖他咧嘴一笑。這個角度方盡才看清,那人月白長衫下擺繡著暗金色星軌,此刻正隨著他結印的手勢明滅閃爍。
神獸昂首發出一聲泣血般的尖嘯,黑氣凝成巨蟒纏上陶開乾脖頸。方盡袖中玉簡突然發燙,魔神之力不受控地涌向雙目——他看見魔氣深處蜷縮著個嬰孩大小的黑影,額生雙角,正貪婪吮吸神獸精血。
“原來是你。”方盡喃喃自語。袖中五指微張,一縷黑氣悄然滲入地面。
陶開乾并指抹過酒葫蘆,潑出的酒液在半空燃起幽藍火焰。魔氣觸火即焚,黑影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叫。神獸趁機掙脫束縛,李長青立即帶人補上封印陣法。
“接著!”陶開乾突然朝方盡擲來某物。
方盡下意識接住,掌心傳來玉石溫潤——是半枚刻著星圖的玉佩。他還未細看,陶開乾已踩著酒葫蘆騰空而起,風中飄來帶笑的傳音:“勞駕暫存,改日請你喝酒。”
方盡無語站著。這人真不要臉,還總是飛來飛去,突然出現嚇人一跳,就不能安生點。
暮色降臨時,方盡蹲在藏書閣廢墟里,借著殘存陣法微光摩挲玉佩。星圖紋路在指尖流轉,與玉簡上的魔紋竟有幾分神似。閣外忽然響起枯枝斷裂聲,他迅速藏身陰影,看見秦劍提著古劍悄然掠過。
少年身影沒入后山禁地方向,劍鞘與夜風摩擦出細微嗚咽。方盡正欲跟上,后頸突然貼上冰涼劍鋒。
“你夜游的興致倒是不減。”李長青的聲音比劍刃更冷,“宗主找你。”
天樞殿內二十七盞長明燈搖曳,將傅皓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方盡站在冰玉磚上默默彎著腰,盡量降低存在感,瞇著眼睛看著自己模糊的倒影被燈光切割成碎片。
“昨夜丑時三刻,你在何處?”
“弟子在藏書閣避險。”
“可有人證?”
“陶前輩曾...”
“他寅時便離宗了。”傅皓打斷道,袖中滑出半塊焦黑布料,“這是在陣眼廢墟找到的。”
“操,被坑了!”方盡暗道倒霉,盯著布料邊緣熟悉的金線鎖邊——正是外門弟子服特有的紋飾。
冷汗浸透內衫,他面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惶恐:“弟子實在不知......”
“此物沾染魔氣。”李長青突然現身,劍尖挑起布料,“經查驗,與趙長老身上魔氣同源。”
殿內陷入死寂。方盡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袖中玉簡燙得幾乎握不住。正要催動魔神之力,忽聞檐角風鈴急響,一道劍光破窗而入!
秦劍的古劍釘入殿柱,劍穗銅鈴叮咚。少年踉蹌跌入殿中,懷中緊抱的雪魄草沾滿泥血,身后拖著長長的血痕。
“禁地...第三陣眼...”他艱難抬頭,露出脖頸蔓延的黑色紋路,“有叛徒......”
古劍突然悲鳴,秦劍嘔出大口黑血。方盡看到他后背插著的半截骨刃——刃身纏繞的魔紋,與玉簡如出一轍。
秦劍噴出的黑血在地上蝕出蜂窩狀的坑洞,李長青揮袖將他護在結界內,指尖凝結的金色符文卻在觸及魔紋時驟然潰散。傅皓面色鐵青地掐訣,九盞長明燈凝聚成光牢困住翻涌的魔氣。
“噬魂咒深入體內了。”陶開乾戲謔的聲音從梁上傳來,他倒掛著甩出一枚玉簡,“三日前赤霄城失蹤的少城主,體內也檢測出同樣咒印。”
方盡借著燈光明滅隱約看到玉簡上的字跡——正是先前趙長老秘密傳遞的情報。他瞥見傅皓眉心跳動,意識到宗主早知魔族滲透卻不曾示警。殿外突然傳來刺耳的警報聲,護宗大陣東南陣眼徹底崩塌,沖天魔焰中映出數十位弟子扭曲的臉。
“他們想要天玄鏡!”秦劍強撐古劍起身,劍柄饕餮紋亮起血光,“禁地最后三道封印......”
話音未落,地面轟然裂開七道溝壑,黑水裹著白骨噴涌而出。傅皓撐起的護體罡氣將眾人推至大殿角落,方盡踉蹌扶墻時摸到凹凸紋路——冰玉墻上竟暗刻著與玉簡相同的九頭蛇圖騰。
“接著。”陶開乾突然將酒葫蘆拋給秦劍,“以劍為引,潑向乾位。”
少年不疑有他,古劍攪動酒液畫符,酒霧觸及魔物的瞬間燃起幽藍烈火。黑水發出厲鬼哭嚎,迅速退入裂縫。陶開乾撫掌大笑:“劍心通明,果真是塊璞玉!”
秦劍這小子好像次次被針對但又次次化險為夷,真不愧是天命之子啊。方盡心里腹誹,面色不變。
天樞殿的琉璃瓦在魔焰中噼啪炸裂,方盡借著倒塌的梁柱遮掩退至暗處。秦劍的古劍與黑水纏斗迸濺的火星照亮少年堅毅的側臉,那些蜿蜒在他脖頸的魔紋竟隱隱組成龍形。
“坎位三步,離火燃霄!“陶開乾揮袖震開襲向秦劍的骨刺,指尖酒液在虛空畫出燃燒的八卦。秦劍會意翻身倒躍,劍鋒裹挾幽藍火光劈開魔潮,剎那間清出十丈方圓的空隙。
傅皓突然掐訣指向方盡藏身處:“李長老,抓住那個外門弟子!“七盞長明燈應聲化作鎖鏈,精準穿透斷墻纏住方盡腳踝——他方才為觀察魔紋動向不慎泄露的魔神氣息,終究因為距離太近沒能逃過宗內高層的感知。
“宗主這是何意?“方盡佯裝驚慌踉蹌倒地,袖中玉簡順勢滑入石縫。余光瞥見溫詩雨抱著受傷弟子閃避魔物,他暗掐法訣讓地底潛伏的魔神之力悄然聚向那個方位。
李長青的劍鋒已抵住方盡咽喉:“昨夜陣眼破損處留有你的氣息。“冰寒劍氣刺破皮膚,血珠滾落時浸濕了藏在衣襟里的星紋玉佩——陶開乾給的物件突然發燙,竟將掌門腰牌上的驗證符文投射在虛空。
“且慢!“傅皓臉色驟變,九節青玉杖重重頓地:“你是問星閣的人?“
方盡尚未應答,溫詩雨的驚叫驟然炸響。三條魔化藤蔓洞穿她護體罡氣,劇毒尖刺距咽喉僅余半寸!暗處的魔神之力瞬間暴起,裹著方盡撞開李長青,在眾人反應過來前撲向那團魔霧。
“師姐當心!“
黑霧中響起皮肉撕裂的悶響。方盡硬生生用手掌攥住劇毒藤蔓,魔神之力偽裝成雷系術法炸開炫目紫光。他在溫詩雨驚駭的目光中倒飛而出,后背撞上殿柱時特意讓懷中玉佩脫手墜地——星紋與掌門令上的圖案嚴絲合縫。
“是問星閣客卿令!“李長青接住墜落的玉佩,劍氣掃過方盡傷口處逸散的“雷屬性源力氣息“,方才的殺意化作驚疑。沒人注意到真正的毒刺早在接觸瞬間就被魔神之力融化,那些汩汩涌出黑血的傷口不過是皮外傷。
秦劍的怒吼突然壓過所有嘈雜。少年周身爆開璀璨金芒,古劍懸在魔潮中央如旭日東升,那些啃噬結界的魔物在金光中化作飛灰。陶開乾撫掌大笑,將酒葫蘆拋向劍光最盛處:“好個引星入命的劍胚!“
玄天宗主峰頂的晨鐘恰在此時敲響,聲波與劍鳴共鳴震蕩。方盡忍著渾身劇痛蜷縮在角落,看著眾人被秦劍引發的天地異象吸引注意——當三百里星河倒映在少年劍鋒之上時,誰還記得查驗某個“重傷垂死“的外門弟子?
三日后,方盡躺在藥廬最偏僻的隔間,聽著窗外弟子們的議論。那日秦劍覺醒星辰劍體斬滅魔潮,陶開乾當眾收其為記名弟子,連帶著“舍身救人“的他都分到個藥堂執事的虛職。
“方師兄,宗主特批的青木還元丹。“藥童捧著玉盒進來時,眼神帶著藏不住的艷羨。
青木還元丹有著止血生肌、緩釋元氣、祛低階毒和固守心脈的作用,可謂是他們這些底層弟子中最珍貴的療傷丹藥了。
方盡咳嗽著撐起身子,輕輕拿起丹藥,該丹丹體青褐色,表面浮兩道淺綠色木紋,服用后藥香溫和帶苦。
之后方盡任由手臂繃帶滲出的“血漬“染紅衣襟——那抹猩紅里摻著玉簡融化的碎末,正沿著地縫滲向護宗大陣破損的陣眼。
月光漫過窗欞時,方盡摩挲著新得的腰牌輕笑。禁地方向忽然傳來細微震動,他捏碎陶開乾留下的傳訊符,星紋在掌心組成八字卦辭:“逢兇化吉,潛龍在淵“。
“本來還想著通過此次宗門大比混個名次,再跟著提出前去帝國學院學習的名額,現在遇到這些魔族入侵也只能等待些許時日了。”
方盡躺在床上感受著殘存的微弱魔神之力,心想著之前還是太過莽撞了,沒有熟練操控好魔神之力,導致被宗主等人察覺。
從今日開始,使用需要更加隱秘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