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來，沒有爭吵聲，他起床，發現父親仍然沒有清醒，母親和奶奶已經在吃飯了。

　　他盛了飯，在夾菜的時候父親又開始嘮叨，母親和奶奶端著飯碗離開了飯桌。

　　父親讓他過去，幫父親看看手機，他看了一眼，發現手機被摔壞了，他無動于衷，夾了菜進了房間。

　　父親不知說什么，母親又開始和他爭吵，他面無表情吃著飯，味同嚼蠟，迅速吃完了飯，將飯碗放進了廚房，出來的時候只覺得腦袋里有什么東西在跳動，他終于忍不住對父親說：“你能不能安靜點？別鬧了行嗎？我撐不下去了，我求你了。”

　　父親的矛頭立刻指向他：“你懂什么？整天只會玩，除了玩還會什么？我是你爹！你有什么資格指教我？你有什么本事？”

　　他冷笑了一聲，說：“是，我沒資格，你是我父親你就可以這么對我？”

　　父親罵的更加大聲：“我是你爹！你一點出息都沒有！你像個孩子嗎？你從來不問問你父親的想法！你有什么想法你談過嗎？啊！？”

　　他覺得很無力：“我敢嗎？我開口說話你就罵我，我做什么都是錯的！你問我的想法，我現在告訴你了，我就想你能安靜點，我真的撐不下去了，我會死的！”

　　父親不依不饒，他只說了一句：“隨便你吧，你說什么我都不會相信了。”

　　他轉身進了房間，帶上耳機放起了音樂。

　　他想他習慣了，但是聽著歌，他第五十二次有了想從31樓一躍而下的想法。

　　音樂很大聲，但是一首歌放完中間總會有停頓的幾秒鐘。

　　好幾次他聽見父親母親在爭吵，父親在不斷的貶低母親。

　　他將音樂暫停，聽著他們的爭吵，直到聽見母親走進了臥室不再和父親爭吵，任由父親自言自語，他才再次播放音樂。

　　過了一會，在音樂播放完的那幾秒中，他聽見父親說：“這樣的孩子怎么指望得到，死了我一滴眼淚都不會掉。”

　　他聽到腦海中有一根弦啪的一聲斷掉了。大腦空白了幾秒鐘，胸口像被什么壓著一樣呼吸不過來。他幾乎覺得他就要被憋死了，從來沒有這么絕望過。

　　他打開房門，沖父親吼了一句：“夠了！我現在就走，你這么恨我的話，我就再也不出現在你面前了！”

　　他走進母親的臥室，和母親說他要走了，隨后收拾好東西出了家門。

　　奶奶追了出來，拉著他的手，哭著說：“孩子，你不能走，今天不能走啊！”

　　他抹了把眼淚，說：“奶奶，你放開我，我待不下去了，我怕我真的撐不下去。”

　　奶奶沒有放手。他忽然覺得很無力，扶著行李箱哭了出來，然后狠心掙脫了奶奶的手，哭著扭頭就走。

　　母親追了上來，也哭著和他說：“明天再走吧，今天大年初一，今天過年啊，你爸他就是這樣的，他只是喝多了，不能當真的。”

　　他想，酒后吐真言，那樣的話，怎么可能不能當真？

　　但他還是狠不下心丟下奶奶和母親，于是他嘆了口氣坐在路邊，說：“媽，你先回去，我緩一會，過會就回來了。”

　　母親不愿意，他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媽，你讓我靜一靜吧，你先回去，我會回來的。”

　　他的母親沒有辦法，只能再三叮囑一定回來，然后回了家。

　　他拖著行李，走到了一棵樹下，坐了一會，將行李扔進了垃圾桶，回了家。

　　回到家，那個男人仍舊在罵他沒出息，讓他出去了就別回來，死在外面都不用打電話通知家人。

　　他走進房間，看著鏡子，鏡子里的人臉色蠟黃，黑眼圈濃重，皮膚粗糙，像大病初愈，他想起來他才二十歲，去年剛出來實習，實習生工作很難找，同事好相處，但是工資太低，以至于讓他感到很焦慮，但這些事情他不敢和家里說，長大了不想讓母親擔心是其一，生疏而不知如何開口也是原因。

　　聽著門外的謾罵，他想起來小時候他生病了，父親會背著他，哄他睡覺，會因為病的太嚴重半夜不眠不休盯著他，怕他出事。

　　是什么時候成這樣的呢？

　　“什么時候呢？”他囔囔道。

　　他覺得自己不恨父親，但也無法與自己和解。

　　從小到大，記憶里都是爭吵，從來沒有過開心的時候，所以有時候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哪怕安安靜靜一句話都不說，他也覺得很開心。

　　他抬起左手看著手背上自己當初一針一針刺下去的三個字和一串時間，眼里還有眼淚，但是心里有什么想法想開了，就輕輕笑了起來。

　　等的人還是沒有回消息，他在聊天框打了一句話：“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想了想，還是刪掉了。

　　他再一次翻開了那本日記本，寫了幾個字。

　　耳朵里音樂似乎還在播放，他的意識漸漸模糊，喧鬧間他隱約聽見父親哭著說：“孩子，爸爸錯了，爸爸對不起你，爸爸不會了……”

　　他笑了笑，父親，我不恨您，但我與您之間隔得不是數年恩怨，是半截生死，我對不起別人，所以我們的關系無法復原了。

　　……

　　坐在沙發上的男人還在一句一句罵剛剛走出來走到陽臺上的兒子，忽然陽臺那邊傳來一陣響聲，像是什么東西掉下去了，樓下忽然一陣喧嘩，他抬頭，原本該在陽臺上的兒子已經不見了，沒有聽見回房間的腳步聲。

　　男人腦子里嗡的一下炸開了，酒醒了一半，他沖到陽臺上往下看，只看見一攤紅色，三十一樓。

　　屋里的中年妻子也沖了出來，看了一眼便意識到了什么哭倒在地，他腦子里浮現出了一句話：“這么多年，是我錯了。”

　　錯了。

　　這個中年男人這么多年來第一次覺得自己所作所為無法被原諒。

　　如果能多理解理解孩子呢？如果不這樣咄咄逼人呢？如果少喝點酒呢？

　　他第一次哭了：“孩子，我錯了，不會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