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殷徹的生活規律又機械。

　　他仍然在執行任務，回收失敗的轉基因人，運送新的轉基因人。宇宙間的無因爆炸時間他也有所聽聞，也很清楚可能某天，自己身邊的事物就會陡然消失，接著自己就毫無聲息地死去。

　　但任務就是任務。轉基因人幼體在哪個星系，匯殷徹就必須躍遷到哪個星系去接，這是他的工作。

　　有的時候他會開小差，利用特權得來致溟在星際暗部的信息，然后偷偷摸摸關閉誅殺團訓練室的單面模擬屏障，在訓練室外面蹲守一天。

　　然后，透過窗戶看一眼致溟。

　　她在很多時間都來訓練室。早上，中午，晚上，午夜。

　　令匯殷徹欣慰的是，他的小丫頭在逐漸成長。她的眼神一日比一日堅毅，身形也愈加高挑。在看過她的訓練報告后，他得知致溟的訓練成績也很優秀，這讓他稍稍放心了一些。

　　但同樣，令匯殷徹不安的是，他也看見了致溟身邊那層逐漸成型的黑氣。

　　濃濃的黑氣，將致溟的臉遮擋。他已經看不到她的眼神了。

　　那天，致溟在午夜結束訓練后，照例一邊擦汗一邊等著黑氣褪去。

　　在她去做了催眠治療項目后，主治醫師結束催眠后的表情實在是很古怪。致溟最后也沒拿到項目結果，因為“情況實在有些出乎意料”“我們需要更多的分析”。

　　她也無暇再理。更令致溟擔心的，是越來越強大、且日益失控的詛咒力量。

　　前幾天在食堂吃飯的時候，無法預料的事情就發生了。

　　致溟剛取完餐，在端著碗找座位時，耳邊卻聽見了什么東西被腐蝕的滋滋聲。她沒有在意，畢竟有些轉基因人在日常生活中確實會發出奇怪的聲音。

　　致溟找到位置坐下。但沒想到手剛松開碗，致溟就很明顯地感覺腦袋一陣眩暈。接著，意識就像流水一般從指縫間溜走些許。

　　是噬齡的表現。

　　自己釋放了詛咒？

　　致溟強迫自己清醒，開始東張西望，試圖找到自己詛咒的目標。可剛剛明明沒有針對任何東西發動詛咒，注意力都集中在找座位上，根本無暇顧及……

　　致溟看向了碗。

　　在剛剛被自己碰過的碗壁上，出現了被腐蝕出的黑色痕跡。

　　她抬手，看見手邊縈繞著若隱若現的黑氣。

　　而且，在致溟長時間待過的地方，周圍的人的情緒很快就會變得暴躁，或者說變得不穩定。

　　無論是食堂、圖書館、訓練室，這種情況在日益嚴重。

　　致溟記得有一天，自己為了了解不同地外種族的資料，在圖書館里待了一下午。

　　不知為何，她感到自己越看越煩。地外種族，致溟無法控制地想，我們就是為了盡可能地接近他們并擁有他們的能力而出生的。因為該死的實驗，該死的嘗試。

　　如果我未曾出生，就不會有糟糕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了。

　　致溟越想越深，她感到自己的情緒在躁動和沸騰。她想憤怒地沖出去，揪住不管是誰也好，問問他為什么會這樣——每天狂躁、不安、孤孤單單，被人討厭、被人遺棄——

　　一聲突兀的抽泣。

　　致溟驚了一下，回過神看向聲音的來源。

　　鄰座的少女突然哭了起來。

　　坐在少女旁邊的伴侶立刻開始安慰她，并扶著她走出圖書館。

　　在另一個桌上，一位青年不耐煩地把書砸在他的朋友面前，轉身怒氣沖沖地離開。朋友愣愣地看著他，半天摸不著頭腦。

　　致溟呆坐在原處。

　　前面的桌子上，又有一個杯子掉在地上碎了。

　　響聲很突兀，就像水氣球里突然濺出來的水流。

　　她感到離開的應該是自己。于是致溟起身匆匆走出圖書館，連書都忘了收。

　　連續這幾天，都有這樣詭異的事情發生。致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她下意識地希望“他”在自己身邊，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于是致溟只好把訓練的時間拆散，盡量不在同一個地方待太長時間。而她最長的、最不怕擔心影響他人的訓練時間，變成了午夜。

　　“致溟？”

　　致溟聽見聲音回頭，卻驚訝地發現是鎖晏。現在已經是午夜了，她怎么還——

　　“我要找你談談。”鎖晏堅決地站在原地。“出來吧，去我的寢室。”

　　“我派族內的催眠師去了星際暗部。”

　　有次匯殷徹去找十九征盼，一推們就看見他拿著一打報告拍在臉上，似乎不爽得很。“心理問題被查出來的可真不少。”

　　匯殷徹才不關心別的。他站在椅子后面，從十九征盼手里翻出致溟的報告，卻驚愕地發現上面只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這……怎么回事？”

　　十九征盼把報告從臉上掀下來，露出嚴肅的神情。他轉過身，對著匯殷徹道。“這也是我要問你的。催眠師向我報告說，致溟在催眠過程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說明她腦子里沒有可以說出來的東西。”十九征盼意味深長地看著愣住的匯殷徹，“要么是致溟平時就封閉了自己的內心，要么是她的記憶曾遭到嚴重損毀，也許兩者都有。”

　　“鴉神代言人的性情確實會有些奇怪，但也到不了在催眠過程中一句話也說不出的狀態。我看了催眠師擬定的問題，都是關于她來到星際暗部之前的提問。”

　　“也就是說，致溟在來到星際暗部之前的記憶被大量損毀。這段時間她一直跟你待在一起，對吧？”

　　“匯殷徹，你對她干過什么？”

　　“我……”

　　匯殷徹呆住了。

　　他回想起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消除了致溟和自己待在一起的全部記憶。

　　我消除了她五年的記憶？現在聽起來格外混賬。

　　但他還是如實說了。

　　十九征盼聽見這句話，臉一下子拉了下來。

　　“你動了她的記憶？”他一字一字質問匯殷徹，咬牙切齒道。

　　“沒錯……因為她帶著和我相處過的記憶到星際暗部太危險，我必須這么做。”

　　十九征盼盯著他看了一會。

　　“作為致溟未來的族長，我現在真想抽你幾巴掌，匯殷徹。”十九征盼冷冷道。

　　“消除記憶對鴉神代言人來說是非常致命的。因為我們平時發動詛咒靠的是情緒，而情緒大部分來源于經歷。可以說，就算是一名十分有天賦的鴉神代言人，如果他腦袋里什么都沒有，那他并不能發動強力的詛咒。”

　　“但現在致溟還能使用很強大的詛咒。”

　　“這是為什么呢？而且根據她不正常的情緒場形狀，她大部分的詛咒力量都來源于非常深的負面情緒。”

　　“使用詛咒的頻率越高，詛咒驅動力的情緒越狠，情緒場變形得就越快，形狀也越不正常。”

　　“一般的負面情緒可能只是想要對方受到懲罰，或者是做出一些舉動來讓自己寬慰。比如普通的憤怒、傷心。這些被稱之為淺性原動力。由這種動力發動的詛咒被稱作淺性詛咒。”十九征盼向匯殷徹簡單地介紹，“而由強烈的情緒發動的詛咒，比如暴怒、仇恨，被稱為重詛咒。死咒就是非常典型的重詛咒。”

　　“大部分時間，鴉神代言人使用的都是淺性詛咒，在詛咒后可以通過噬齡期快速恢復。”

　　“使用重詛咒對身體和大腦傷害非常大，而且很難恢復。長時間多次使用重詛咒可能會導致精神問題，”十九征盼道，“也會導致情緒場形狀異常。”

　　“上次我見致溟時，她的情緒場就已經是突刺劍形了。”

　　“她腦子里沒有太多記憶可以支撐她聚集情緒發動詛咒，但我也了解到，她的詛咒天賦極其突出。”十九征盼輕聲道，他看向匯殷徹的眼神里充滿譴責和質疑。“這是為什么？”

　　“通常，鴉神代言人的詛咒強度和他們的閱歷是成正比的。”

　　“顯然，致溟的閱歷已經比普通的索克薩族轉基因人少了很多。”十九征盼道，“但致溟能在這種情況下發動如此強大的詛咒，加上她已經變形嚴重的情緒場，足以說明她使用的大部分詛咒都是重詛咒。”

　　十九征盼皺著眉頭又抽出一厚沓報告，“據悉，很多人在她發動詛咒的現場都受到了嚴重的負面波及。我派了鑒定師去了致溟身邊，讓他去暗中觀察致溟，不論是訓練室還是競技場。

　　他告訴我，致溟發動的詛咒每次都威力極強，這不是一個中階轉基因人應該發揮出的實力，”他抬眼看向匯殷徹，“而她強大詛咒的原動力也必然狠毒。簡單點說，就是仇恨。”

　　“匯殷徹，你告訴我，”十九征盼皺著眉站起來，扳著匯殷徹的頭，強迫他望著自己。“你們倆到底是什么關系？為什么你要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