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溟盯了他一會。

　　“感覺……還好。”

　　其實想說的是感覺差極了。

　　“你去哪了？”

　　為什么沒有看到你？

　　“你最近怎么樣？”

　　我自顧無暇的日子里你還好嗎？

　　“我……”知夙龍結巴了，他只好把腦子里的想法一股腦地說出來。“我一直在看你，但怕你覺得煩，就一直沒來找你……”

　　致溟搖搖頭。“不。我不會覺得我的隊友煩。”

　　“出什么事了？”她問知夙龍。

　　知夙龍感到自己的臉又燙了起來。但他迫使自己冷靜下來說正事。“我已經在暗部待了兩年了，已經有能力回去保護我的家鄉了。最近局勢混亂，我必須要回去……回到望譚聯邦。雅利安到時候也會跟著我一起走……”

　　雅利安是知夙龍從前的侍從，在知夙龍離開望譚聯邦后，他一直守在聯邦等待新的邦主回來。同時，他這幾天來到暗部的目的也是讓知夙龍與望譚聯邦的狀況進行一個對接。

　　根據老邦主的遺囑，這兩年里，一直是暗部在派遣機器人及人員在重建望譚聯邦，并為其提供必要的保護。作為交換，望譚聯邦所擁有的最大的礦源地將會歸暗部所有。

　　知夙龍自知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失去家鄉的他在來到暗部時就深深地掩埋了自己的悲傷，在暗部拼命提升自己也是為了早日有能力回去延續望譚聯邦。現在星際間無因爆炸事件頻發，望譚聯邦需要他們的新邦主。

　　致溟的腦子一下子就空了。兩年的時光相處下來，她甚至都忘了知夙龍根本就不是暗部的注冊人員，只是由于老邦主和暗部的交易，才得以在暗部擁有一個臨時戰士的身份。總有一天他會回到家鄉，畢竟……

　　知夙龍到底還是望譚聯邦的王儲。他有姓，他是大姓知夙的成員。

　　如果連知夙龍都離開的話，誅殺團五號隊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致溟往后撤了一步。知夙龍察覺到她的疏離，趕忙上前道：“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和我一起走。”

　　致溟抬起頭疑惑地看著他。剛剛她還被教官宣布是暗部的高級注冊轉基因人戰士，除非暗部進行籍貫脫離的操作，否則致溟是無法肆意離職的。

　　“請成為我的伴侶。”

　　知夙龍的話脫口而出。他終于說出了一直以來都想說出的話。

　　“只要這樣，你就能冠姓知夙，籍貫也可以直接轉到望譚名下。最近的任務抗議……你也知道，”知夙龍壓低聲音，“繼續待在暗部很危險，致溟。尤其你還是轉基因人。”

　　致溟呆呆地站在原地。剛剛被示愛仿佛一粒石子投入水中，激起層層波瀾，但霎時便沉寂無聲。

　　說的也是，如果承載著自己回憶的人們相繼離開，自己還留在這個鬼地方有什么用呢？等著上面給她再次分配隊員，然后再次開始，就像赤銀不得不接受一輪一輪新的妹妹一樣？

　　和知夙龍一起生活，也未嘗不是個好的選擇。至少他們還可以像曾經并肩作戰。

　　她幾乎快動搖了。致溟猶豫著抬起手。

　　知夙龍的眼底透著希冀。

　　致溟把他的手推了回去。

　　“我在等人。你們走吧。”致溟說。古怪的是，再次聽聞兩個同伴要離開，她的反應反而比之前淡漠了不少。

　　“等人？可是……你在等誰？”知夙龍愕然。他從未聽到過致溟愛慕過誰。

　　致溟深吸一口氣，掩飾自己的無奈。

　　“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他了。”

　　“那為什么還要等？”

　　致溟抬起頭來看著知夙龍。她感受到他周圍澎湃的情緒場，帶著熱烈和坦誠，知夙龍不是在騙她。

　　這也是致溟第一次嘗試審視自己與“他”之間的感情。

　　致溟的回答讓知夙龍嘴角漫出苦笑。

　　“我等的不止是伴侶。”致溟說，知夙龍看見她的眼底亮起一絲光。“他是我的摯友和親人。就算最后無法成為伴侶，也沒關系。”她頓了頓。“畢竟我天生就該一個人。”

　　不，不是。你不該一個人。知夙龍想開口反駁她，卻被喉嚨中的苦澀堵著沒法說話。他看著致溟逐漸清明起來的眸子，屬于她的光重新回到了她的眼底。

　　他還想說動致溟，卻料到這樣仿佛沒什么作用，只好苦笑著看著她。這個自他進入暗部便一直默默幫助自己的人，堅強的倔強的致溟，任由他在身邊胡鬧的致溟，原來心里早就容不下別人了。

　　知夙龍最終還是走了。致溟去送別，臨走時她擁抱了自己的戰友，竭力做出一個隊長該有的樣子，咧開嘴笑著。

　　他們的艦船準備起飛了。致溟一直站在靠近安全線的位置看著他們離去，體型龐大的黑色艦船開始進行噴射推進，仿佛一只體型碩大的黑鳥在慢慢行進。巨大的氣浪把她身上的黑袍掀起來，袍角在狂風里蹁躚仿佛一只只黑色的蝴蝶。

　　“有什么事隨時找我！”她迎著風對著艦船喊，其實是對著通訊手環說的。知夙龍給了她一個可以和他直連的手環，致溟沒有推脫。

　　她感覺有什么液體擦過臉頰，又一瞬間被狂風吹干。致溟胡亂擦掉臉上的淚水，艦船高速滑行的氣浪會幫她帶走哭過的痕跡的。

　　來到星際暗部快三年了，從一開始的四個人到六個人，再到只剩下自己一人。

　　“再見——！”

　　致溟深深彎下腰，至少不會讓哭起來的樣子被工作人員看到。但她帶著哭腔的嘶吼聲清清楚楚地傳到了知夙龍耳中。這樣的嘶吼聲他很熟悉，在致溟戰斗時，在她為了自己發飆時，帶著致溟特有聲線的吼聲，知夙龍總是印象清晰。

　　大概是因為總是那么冷淡堅強的姑娘，很少這么不顧形象地大喊出來吧。

　　“接下來她要自己一個人了。”

　　雅利安的座位在知夙龍身邊，他把手搭在他肩上。

　　“是啊。”知夙龍回頭，呆呆地看著距離自己越來越遠的星際暗部。這個地方他待了兩年，和致溟一起出過任務，一起在競技場里切磋，一起在醫療室里齜牙咧嘴地包扎傷口……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對暗部產生了感情。

　　而留在暗部的致溟，在那個四處抗議的地方，更讓他擔心啊。

　　然而，致溟一個人的生活并沒有持續多久。無韻一直沒有給她安排新隊員，致溟也不主動提出要增添隊員，不過是在競技場里打團體戰時只有自己一個人上場了。

　　真奇怪，在暗部已經亂套了的情況下，居然還有每天來競技場切磋的戰士啊。致溟邊感慨邊擊飛了一個人，潮水般的悲傷不斷涌上她的心頭。

　　致溟發現，悲傷和難過這樣的情緒所驅動的詛咒，比暴怒和仇恨驅動的詛咒要柔和許多，這也為她的切磋提供了一個非常好的格斗方式，否則致溟總是擔心自己沒控制好輕重直接把對方送進醫療室。

　　但代價就是，她不得不一直沉浸在這種悲傷的海洋中。隊友們的離去，更讓有人能把自己拽出負面情緒深淵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但致溟無所謂。已經沒什么好失去的了。

　　身邊不再有人陪伴，讓致溟把除了睡覺以外的時間都用在了訓練室、競技場和圖書館里。在戰斗中頻頻活躍的身影使冷面的名頭越來越盛，人們開始越來越多地用代號稱呼她，不敢直呼大名。

　　而致溟孤身一人的日子并沒有持續太久。

　　她終于見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