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撒錢，章得象卻是來到尚鐵身邊。
“咳咳，這是官家賞賜給百姓的，你怎么往自己兜里裝。”
章得象一邊說著，一邊靠近了些，把尚鐵“中飽私囊”的行為擋住。
尚鐵很感動，于是又抓了一把塞到章得象衣兜里。
“章相聽說沒？外面的炒菜今天降價了，拿著錢多吃些，還能打包給家里人帶過去。”
章得象伸到衣兜的手又抽出來，想了想沒把錢還回去。
“你不缺錢。”
“可我也是百姓，這不是普天同樂嗎？底下的百姓能拿，我自然也能拿。”尚鐵反駁道。
章得象一只手拄著拐杖，一半身子靠在宮墻上，說道。
“你在國信所當值，這次官家會賞賜你官做，這種喜事，賞賜的大了我們這些相公也不好反對。”
章得象說完，見尚鐵的衣兜鼓囊，于是又說道：“這錢夠你吃幾個月了，況且你也不缺錢。”
“這是官家賞賜的，我要拿回去供著。”
六月的酉時，汴京太陽下的晚，這時候晚風吹著讓人很舒服，尤其是站在宮墻上。
章得象年邁的身體倚著宮墻，看著宮墻底下密密麻麻的人頭，突然又朝尚鐵問道：“你好像不是很開心。”
“嗯，”尚鐵點頭，抓著錢撒下去，“我早知道西夏會稱臣，只是沒想到這么早罷了。”
章得象咽了咽口水，尚鐵這時竟然主動也問了起來：“你好像也不是很高興。”
章得象的老臉擠出笑容，花白胡子在飛舞。
“高興，西夏稱臣怎么不高興，只是到了我這個年紀，見過的好事壞事太多，也就有些麻木罷了。”
又是一陣沉寂，尚鐵撒錢的動作停滯一下，然后有些自言自語的說道：“那這樣豈不是挺無趣的。”
“是挺無趣的。”章得象接過話茬。
尚鐵想在宮墻上看看汴京的煙花，還有所謂的火老鼠到底是什么東西。
可六月天黑的晚，那時候宮門肯定關了。
于是嘆了一口氣。
“少年人不該嘆氣。”章得象說道。
“少年人也有煩心事。”尚鐵說道。
宮墻底下的熱鬧不減，估計得持續個整夜。
尤其是宣德門底下的炒菜攤販，香氣飄了上來，尚鐵咽咽口水，心已經飛遠。
手藝雖然是他傳出去的，可到了汴京百姓手里，炒菜的味道千變萬化，尚鐵也常常去攤販上吃炒菜。
“你覺得老夫是個什么樣的人？”章得象帶著笑意問道。
尚鐵一愣，思緒突然飄到了今年三月，同樣是一個老頭，問他這句話。
那老頭明年就要走了，不知道聽到西夏稱臣是什么心情。
“你是個好人。”尚鐵由衷的說道。
章得象同樣一愣，繼續問道：“何以見得。”
“剛才我塞錢，你把我擋住了，以小見大。”尚鐵手伸到衣兜里晃了晃。
銅錢發出沉悶的聲響。
章得象情不自禁開懷大笑，引的官家和其他相公看來。
趙禎以為章得象今天是有些埋怨，明明讓他負責和談，背地里卻又派了一個少年。
見章得象和尚鐵離得很近，開懷大笑，趙禎心里的愧疚也少了一些。
對于章得象，尚鐵一開始甚至不知道大宋有這么個首相。
南北宋三百年，首相如流水一般，真正被后人銘記的有幾個？
“聽說，你常常給新政潑冷水。”章得象笑完后又毫無征兆的問道。
尚鐵扭頭四顧，然后湊過去低聲說道：“你要策反我？”
“哈哈，哈哈哈。”
章得象又開懷大笑，同樣低聲問道。
“假如策反，你會同意嗎？”
尚鐵搖頭，然后主動說道：“章相，其實你們是對的，大宋目前不好新政，一開始你反對新政，后來中立，又是為何？”
章得象很驚訝，不可思議道：“三冗是你提出來的，你卻說我們是對的。”
“因為你們本來就是對的，”尚鐵撇撇嘴，看向范仲淹韓琦等人，“他們在大宋官場中還很年輕，范公一心為民，心中急迫不必說，可韓相讓我覺得他更想做出一番事業，得到證明。”
尚鐵嘆氣道：“這樣不好，新政需要循序漸進。”
章得象難得的笑罵道：“你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孩，敢這樣說相公。”
章得象說完后瞇著眼睛，又回答起尚鐵一開始的問題。
“老夫老了，身體大不如前，應該也沒多少年可活，年輕的時候老夫還想著用進士身當將軍，可你知道，大宋的武夫。”
章得象嘆嘆氣，繼續說道：“武夫很受排擠，隨著年紀越來越大，心里也開闊一些，漸漸明白，北望江山，很難，很難。”
“人上了年紀都會這樣，有的是斗志沒了，有的是事實的確如此，我翁翁說大宋太慫。”尚鐵搭話道。
章得象點頭，身為首相宋兵有多慫他知道，可還是說了一句：“這不怪他們，斷壁殘垣和身首異處就在面前，誰都會怕。”
一來一去，章得象要回答尚鐵為什么從反對變成中立的話題越扯越遠。
直到一陣沉默，有了機會章得象說起：“范仲淹他們不錯，只是年輕，他們碰壁后，就會外派一州，等我們這些人老了，走了，相公還是他們的。”
尚鐵驚訝，然后看向章得象，問道：“章相這是在培養未來真正的大宋相公？”
事實也的確如此，新政失敗后的幾人后來的確做了首相，而且名留青史。
只是可惜了，范公外派以后，再沒回京，倒在去潁州上任的途中。
這是大宋的遺憾，這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遺憾。
一箱子錢官家和這些相公肯定是撒不完的。
撒了不到一半，盡了興，官家和諸位相公下了宮墻。
關鍵是宮門也快關了，再不出去就得留到宮里。
走下宮墻趙禎特意轉過身，看著這些相公，然后說道：“尚鐵年紀還小，授實職容易造人嫉妒。”
相公們點點頭，的確還不能授實職，有一個國信所當值也夠了。
“朕看不如給個龍圖閣直閣。”趙禎說道。
然后諸位相公正贊同的樣子停頓下來，龍圖閣直閣雖然是個貼官，沒實職。
可龍圖閣直閣也是皇帝的智囊團，是皇帝的顧問之一。
這倒也罷，現在大宋的顧問更應該說是翰林學士（預備相公），但龍圖閣直閣又體現出你是受官家恩寵的。
十四歲，龍圖閣直閣，有些快了。
可好反對嗎？首相章得象已經謝過圣恩了，尚鐵也反應過來，趕緊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