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王小合上詩集,看著蠟燭一點點燃燒到快要熄滅,虛弱的燭光里出現了姐姐的笑臉。
莊稼收獲的季節,樹蔭下,王小坐在成捆的麥稈上,看著姐姐不斷的彎腰,伸手,拾起那些被遺忘的麥穗,一根,兩根,不一會兒,太陽快要下山,小小的背篼兒快要被裝滿。姐姐讓王小就坐在原地不要動,等裝滿一背篼之后,就帶他回家,讓媽媽晚上做鯽魚湯,清晨王小還在睡覺的時候,姐姐拿著自己用竹子做成的魚竿,在李叔的池塘里釣了好幾條細長的鯽魚,養在小泥坑里。王小聽了姐姐的話,開心的在麥稈堆上打滾兒,不一會兒,就睡著了。姐姐輕輕拍醒昏睡的王小,小鬼頭,該回家啦。夕陽在遠山出畫了一條長長的弧線,泛紅,泛黃,一點點光落在了山坡上,落在了歸去的姐弟的頭發上。
九十年代的時候,村上經常停電,家家戶戶都常年備著蠟燭。一家四口坐在院子里的小桌子上,放著一碗濃稠的鯽魚湯,一盤芹菜炒肉,一小碗泡菜。父親剛從鎮上的磚廠騎著自行車回到家不久,買了雞蛋和醪糟帶回家,然后又變戲法一樣的從手里掏出兩顆糖,兩個孩子開心的剝去糖紙,母親佯裝生氣的說,也不知道吃完飯再給兩個小家伙,一會兒嘴巴吃什么東西都沒有味道,臉上還是掛著滿意的微笑。王小一邊看著姐姐和父母說下午的收成,一邊小口的喝著碗里的鯽魚湯,覺得這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味道。院子里吹過一陣微風,月亮露出了頭。
姐姐很喜歡帶著王小在河里搬螃蟹,尤其是在炎熱的夏天,兩個人從舅舅家的地里摘一個又大又甜的西瓜,切成兩半,抱著兩個小紅瓢,舉著兩把木勺,追逐打鬧,就到了輕輕流淌的小河邊。吃完西瓜,姐姐就拉著王小的手,開始在石頭堆里尋找螃蟹的蹤跡。翻開一塊石頭沒有,再翻開一塊,受了驚的黃螃蟹就舉起了鉗子,王小心急,手一伸到水里,就被夾了個紅印,王小剛想哭出來,就看到姐姐眼睛里的“兇光“,姐姐給王小說過不少次,男子漢,不能輕易就掉眼淚。王小強忍著淚水,輕輕摸了摸紅印子,站在姐姐背后。疼痛隨著姐姐抱來半個西瓜做的小池塘里爬來爬去的螃蟹消失了,兩個孩子在清澈的河水里游泳,水里還有肉眼可見的小魚苗擺來擺去,王小一頭扎進水里,看著這曼妙的水底世界,青苔,沙子,鵝卵石。一顆小腦袋鉆出水面,看著姐姐仰在水面上,睜著大眼睛,天那么藍,印在姐姐的眼睛里真好看。
外面突然出現一道閃電,一陣風呼嘯而過,雨滴落在樹葉上,先是滴滴答答,而后一聲驚雷起,滴雨成柱,王小緊了緊衣領,開始看著窗外的雨發呆。
姐姐出家的那天,小村子里,也下了一場大雨,像是一個個哭哭啼啼的女人,一會兒停,一會兒又傾盆而下。王小記得很清楚,那天,父母親的臉色很難看,母親不停的用手打自己的臉,說自己這樣一個勤儉一輩子換的一個好名聲的女人怎么會養了這么一個不要臉的東西。透過屋里的窗子,王小看到母親把一個布口袋砸到姐姐身上,姐姐站在雨里,面無表情,“你走吧,我們這個家經不住這樣的打擊了”,父親冷冷的撂下一句話,姐姐突然跪了下去,一片泥洼,姐姐的腿浸在泥水里,她慢慢的彎下了腰,腦袋重重的砸在水里,抬起頭時,額頭上血跡和泥混在一起。母親沒忍住,大聲哭了出來,父親攙扶著快要暈倒的母親,抹去了眼角的淚水。姐姐拾起濕包裹,像拾起曾經在田里拾起的麥穗,只是這一次,她背對著家的方向,慢慢不見蹤跡了。
窗外的雨停了,詩集卻已經濕了一大片。王小吹熄了最后還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蠟燭,在黑暗中,他這樣想到,如果那個男人沒有出現會多好,如果那天雨不下那么大,姐姐沒有爬山去尼姑庵,會多美好。
我想你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