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敢啊?”李鈺現在學會了有什么事情先叫屈,反正先把話語主動權拉過來,之后就好應對了。
方將軍冷冷一笑,明顯不信,但也沒再說話。
李鈺躺了一下覺得不舒服,干脆也坐起來,然后看著方將軍在燭火旁又翻開了書,好奇問道:“你現在在看的是什么書?”
方將軍這次干脆就沒有出聲,連頭也沒有抬,似乎懶得理會他了。
她越是這樣,李鈺反倒越想要找她說話,“經、史、子、集?《大學》、《論語》、《中庸》、《孟子》?《史記》?《資治通鑒》……”
方將軍突然抬頭問道:“《資治通鑒》是什么書?”
“額……”李鈺被打斷,一下沒反應過來,然后意識到前面的她都沒反應,唯獨在這本上,莫非現在是在宋朝之前的年代?
“說起來,之前我一直沒問,你究竟是從哪里來的人?”她之前沒問這個問題,大概是覺得根本沒必要。
因為在她心中,李鈺大概是屬于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只是湊巧碰到了她,又湊巧穿上了她的盔甲,才造成了現在這樣的局面。
只是李鈺剛才說的那些話,反倒似乎讓她多了點了解的興趣。
“額……”李鈺心里真想抽自己兩個嘴巴子,咋那么能說呢。
“我不過是一個路人,沒想到倒……運氣好,碰上了將軍而已。至于那什么資質什么地,是我亂編的,不然你怎么會回應我?”
李鈺訕訕一笑,心想還好這盔甲把自己頭跟身體蓋住了,不然先不說光著身子在人家洗澡的地方出現沒法解釋,這頭發更無從說起。
不管這兒現在是哪個朝代,在古代他這種發型大概都跟受過刑罰的人沒啥兩樣,要是戴上這種標簽,那他處境就更艱難了。
方將軍聽了他的話卻沒有笑,也沒戳穿,雖然肯定不會信,只是望著燭火,若有所思。
半晌后還是李鈺怕她繼續纏著這個問題,主動轉移話題道:“將軍年紀輕輕,又是女兒身,卻能掌控一軍,想必也是經受了許多磨難,更有非凡之能,實在令小人佩服得很哪。”
開吹了開吹了,李鈺不只擅長吹逼,也擅長吹別人的逼。
方將軍卻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讓他不明所以道:“我說的哪里不對么?”
方將軍搖搖頭:“我乃將門世家出身,雖一身武藝,但卻也是初次從軍,能得這將軍職位,獨掌一軍,不過是因為家門蔭福,談不上什么經歷磨難,更沒有什么非凡之能。
“反倒因為身份,不得不每日做偽裝,心里實在煩悶,才會在星夜出去尋地沐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憋太久了,高冷的女將軍這時候也打開了話匣子,說了好一通,就是讓李鈺更加訕訕,自己好像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然后方將軍又看著一臉尷尬之色的李鈺,反倒笑了起來,“說起來,這次還要多虧了你,否則我還無法脫開這身束縛,以真面目示人。”
李鈺更加郁悶了,這分明就是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嘛,她是自由了,自己卻失去了自由,好在是能夠保住性命。
哎,自己這底線也不知道啥時候能拉回來,要求好像越來越低了。
不過他也是覺得奇怪,之前那個小兵要說出她的秘密的時候,立刻就被她想法兒打昏,現在怎么反倒主動跟自己說出來了,難道之前是自己誤解了她?
“但即便是將門子女,也未必需要女扮男裝來做這種事情吧?”
這是李鈺奇怪的點,古有花木蘭替父從征,那是因為實在沒辦法家里沒人了,“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嘛,而征調令又實在避不開,只能花木蘭女扮男裝頂上。
但這方將軍既然出身將門世家,先不說家里有沒有別人,但也應該算是大門大戶,她完全可以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家閨秀,犯不著出來做這種冒險的事情吧。
這回方將軍沉默著,沒有回答他,也不知道是太過私密無法讓他知道,還是她無從說起。
想想也是,女扮男裝是她最大的秘密,李鈺雖然已經知道了這一點,但只要他無法從這盔甲中脫身,那他就不敢向外界泄露。
而等他能脫身了,方將軍又有了這盔甲遮掩,也不擔心他這么一個小人物到處亂說了。
可要是讓他知道了更多事情,到時候說得有理有據、有鼻子有眼的,那就不是亂說了,很可能成為政敵拿來攻擊他們家的證據,又豈能告知于他。
李鈺頓感無趣,閑來也是無事,剛剛聊著聊著,好像精神又好了一些,就更不想睡了,這時候便干脆爬起來,來到書桌邊,看著上面那幾本書,問道:“我可以看看么?”
方將軍看著書頭都沒抬,只隨口道:“隨意……”
李鈺自然就不客氣了,先拿起最上面一本,看了封皮上寫著“新兵策”三個字。
很奇怪,這字體雖然有點古怪,但字卻是自己能輕易辨認出來的簡體字。
這也就罷了,翻開里面,用的分明是類似于宋體的文字,只是行文習慣倒是和古代一樣,是從上到下、從右到左。
不過沒有用上標點符號,且文體更偏向于大白話,類似于民國時期的白話文,李鈺很容易就能看懂。
這是一本教導如何訓練和指導新兵,然后率領新兵上戰場的兵法類書籍。
他對兵法沒什么興趣,畢竟他只是冒充一下方將軍的身份,幫她遮掩,可沒想要上陣打仗。
所以翻了幾下他就放下來,然后拿起了第二本。
這本竟是一本帶點演義色彩的故事書,“遼北人物志”。
里面以不同的人物作為主角,分成了長短不一的一些小故事,其中既有南征北戰的兵馬元帥,也有朝堂激辯的文臣,還有巾幗不讓須眉的后妃。
必須注明的一點是,這里面的這些人,都是異族名,也就是說這也可以看做是一篇異域人物的傳記。
“你們這次出征,要對付的便是這遼北異族?”
在這本書中,稱其為“達達人”,是最近十年北境最為活躍的異族,屢屢侵邊,令漢人不勝其擾。
作者自然是一個漢人,在其中也明顯地表達出了希望朝廷盡快派兵征討、還邊塞以和平的愿景。
方將軍這書桌上居然放著這書,而這地處又更像是邊塞之地而非是繁華的中原,所以若要動刀兵,想必就是針對異族胡人了。
方將軍這回終于有反應了,抬頭詫異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說道:“你不是這里的漢民?”
“……”李鈺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感覺自己好像一不小心又暴露了什么。
最后也只能裝傻:“我都說了我只是路人,不過是途經此處,哪里會知道這里發生了什么?”
方將軍點點頭,也沒再追問,說道:“達達人近年來連連犯我大靖邊關,天子早已震怒,有意興兵征伐,卻苦于國庫空虛、沒有錢糧支應,一直拖到現在才成行。
“不過我這一路,并非是為征伐而來,而是要探明情況,算是開路先鋒……”
大靖?
李鈺不記得歷史上有這么一個朝代,難道這里又發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歷史?
前面方將軍知道經史子集、知道《史記》等,唯獨不知道《資治通鑒》,那么可能就是在宋之前的五代十國,發生了什么變化,把宋朝都給弄沒了,反倒多出來一個“大靖”。
當然這些都是李鈺的猜測,他看了方將軍一眼,也不好直接問她,畢竟前面都糊弄過去了,不管她信不信吧,自己也不能都不能承認自己并非此世中人、對這個世界也一點了解都無。
“幾千人做開路先鋒,若是最后一無所獲,難道不算耗費錢糧?”
方將軍白了他一眼,說道:“不懂兵事之人,就不要妄加定論。達達人之所以屢次犯邊、邊軍卻都未能懲戒,不是邊軍無用,而是朝廷對達達人歷來所知甚少。
“哼,朝堂上那些文官夸夸其談,一有兵事只想著議和、送禮,卻不知如此反將胡人養肥。所以這一仗無論如何都得打,但如何才能將他們打痛,打到致命,卻首先得了解到他們的軟肋。”
李鈺揚了揚手中那本書,笑道:“僅憑著這本書,我也不覺得你就能找到他們的軟肋了。”
方將軍淡淡道:“盡信書不如無書,你若是把我想成那樣的人,那與朝堂上那些腐儒有何兩樣?”
李鈺倒沒想到她看起來對文官成見還挺大,看來不愧是將門世家出身,立場就是站得正,知道自古文武不兩立。
“看你對這本書似乎頗有見解,不妨說一說。反正你也說了,今夜要與我這‘朋友’,促膝長談。”
“……”
李鈺翻了個白眼,但過了一會兒,卻又按捺不住自己的賣弄欲望,主要他現在也確實沒有困意,便隨手翻了下那本書,然后指著其中一處笑道:“我看這個作者,實際上也是個夸夸其談之輩。
“他寫的這些,更像是自以為是的胡人形象,認為胡人無君無父、殘暴不仁,卻不追究其背后的深層原因,寫出來豈不也是貽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