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胥在她懷中瞪著眼睛咽氣的那一刻,阿瑤才知道所謂天罰,究竟是什么。
“阿昭,他心里有我的對嗎?”
“明明當初他同我那般好的,天道,怎就這般無情呢?”
“人妖相戀,為何就這般為世間不容呢?”
阿瑤滿目憐惜地撫摸著懷中有些蒼老的人的白發,眼中蓄著淚,抑制不住的苦澀。
“阿瑤……他眼中只有自己,你何苦這般……作踐自己。”
阿瑤身后是一個年輕俊逸的男子,滿頭銀絲,發帶冠發,一席云紋繡錦的羅裳,公子世無雙,伸出手欲安撫哭得凄美的女子,最終還是頓了頓,垂下了手。
她早該知道的,九尾狐一族自蘇妲己與紂王相戀伊始,天罰便降。
人妖相戀,剔命輪回。
輪回的命道就這般草率嗎?
第一世蘇妲己愛上了紂王,紂王的帝王氣運日漸衰微,拉不住民心,守不住國,最終國破身死,輪回開啟,一切回到最初。
可蘇妲己和紂王仍舊不顧一切的,甘之若飴,天道怒,紂王成了后世戳著脊梁骨謾罵的昏君,蘇妲己亦成妖妃惑世。
卻誰也不知,為這兩世,蘇妲己生生被剝了九條命!九尾狐一族受到咒詛,傳至至今,再無九尾,而她也不過是只兩條尾巴好容易修成人身的狐貍罷了。
看著懷中人漸漸透明的身體,阿瑤終是落了滴淚。
“阿昭,你知道嗎?我不曾后悔,卻也……不敢了。”
她知道的,她一直知道,阿胥心中她絕不是唯一,他心中有野心,卻因她亂了命理,客死他鄉。
他一定不甘的,所以最后都不愿閉上眼睛。
她也不甘啊,明明當初,他還是個少年郎,意氣風發,一顰一笑,一嗔一怒,像最美的蜃樓,亂了初成人形的她的心。
她仍記得初見那日,她在河灘上找碎金子,她是狐貍,卻也愛亮晶晶的玩意。
她偷溜出洞,看到了陽光下河灘上的泛著金光的沙子,便挽著衣袖和褲腳下水摸索起來。
一個少年郎,她的阿胥,還是滿頭烏發,卻笑得好看,比金子還好看。
他問她——“你在找什么?”
她說——“在找金子。”
“河灘上哪有金子?”
“有的,亮晶晶的,可好看了。”
“是嗎?”少年笑,竟也挽起衣袖下水,“我也幫你找。”
最后當然什么都沒撈到。
那少年卻撈走了她的心。
之后幾日,她仍去河灘上撈金子,卻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想看到金子還是想看到人。
直到有一天,他對她說:“阿瑤姑娘,我要走了。”
“啊?你去哪兒啊?”阿瑤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滿滿的疑惑,心中說不上的情緒,不舒服,好容易才遇到個陪她撈金子的人,似乎并不想他走。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阿瑤姑娘,往后莫要在這處尋金子了,這處河灘沒有金子的。”少年終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阿瑤栗色的長發,“這個同心鎖給你,金子做的,想來你會喜歡。”
“你能留下嗎?”阿瑤沒有接,她有預感,一旦收下,阿胥就會走了。
少年輕輕一笑,像人間驕陽,絢爛,晃了她的眼。
第二天,阿胥果然沒再來了。
阿瑤捧著脖子上的同心鎖,金子原來這般好看,但想到那人,卻顯得暗淡起來。
……
再見到阿胥已是許多年后,他成熟了許多,黑了些,身量長了些,身板也厚實了些。那雙眼睛里陰譎,不復少年時清澈,卻也還記得她。
“阿瑤姑娘。”喚她時卻生硬了不少。
她知道,他已有妻,是個溫善聰穎的女子,為保他后顧之憂,自縊而死。
她私心地看著,心中卻有絲絲期待的快意。
如今再見他,她卻出奇地平靜。心里還隱隱悸動著,卻拿出被她隨身攜帶了多年的同心鎖。
人間規矩她也懂了不少。
同心鎖,是定情之物。
她想著,人妖本殊途,此生如此,也好。
她將同心鎖還給了他,想要笑一笑,卻連扯嘴角的氣力都散了。
——
那日她拉著阿昭喝酒,醉到深處,她說:“阿昭,我看得真切,他眼里,還有一點我的。”
“他說,他日定會許我千金。”
“若當初,我隨他走了,是不是結局會不同?”
可終是她當初情不夠深,也怕了天道,只能如今借酒訴悔。
看著眼前嬌俏動人笑靨如花卻眼角含淚的女子終于喃喃著醉倒,阿昭為她披了披風,獨自對酌明月,笑得荒涼。
是啊,若是當初他早些道明了他的心意,結局會不會不同?
從她還是只嗷嗷亂叫的小狐貍時,他便……
可如今,說再多,也挽不回了。
他也不過只有三尾啊,為祝她化形,替她挨了雷劫,因天罰斷了一尾,待他再醒來時,那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眼里就剩下那個人了。
——明明,他生的更好看。
——明明,他陪她更久。
——明明,他更愛她……

林玉弦
真的很短篇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