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城。
鐵血雄關。
城墻的每一塊磚都浸染了守城將士的血。
天師府就是天師城的擎天柱,只要天師府還在,天師城的天就塌不下來。
而如今天師城的天塌了。
呂包荒知道這一噩耗的時候,身體僵硬。
他的身體一瞬間仿佛忘記了呼吸,忘記了心跳,忘記了思考。
反而他的驢子,把他帶到了已經是一片廢墟的天師府。
一連好幾天,他都是渾渾噩噩。
有人來吊唁,他就給人家磕頭行禮。人家走了他就繼續跪在那里,一動不動。
直到天師下葬那一天,他才哭了出來。因為棺材里躺的是他的父親,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父親。
一個人悲傷到極致是怎樣的,沒有人能夠體會,就如同現在沒有人能夠體會呂包荒的悲傷。
“小天師被帶走了。”城里的百姓如此說。
呂包荒與皇帝派來的欽差衛隊一同趕往京師神都。
神都宏偉繁榮,神都的百姓不會因為天師的死感到傷懷,他們的擎天柱是皇帝。只要皇帝還在一天,神都便一日無事。
欽差衛隊以軍旅行軍之法趕路,只用了三天就到了神都。而后欽差入宮交差,不到三刻,便召呂包荒入宮面圣。
呂包荒萬萬沒想到,皇帝居然是他。那個時常與自己父親喝酒談天的武叔叔居然是皇帝。
“看到朕很驚訝嗎?”皇帝說道。
“確實很驚訝,但仔細想想,除了文武院的院正,四大宗門的宗主,能和天師在一起喝酒的也只能是皇帝了。”呂包荒說道。
“這里有你父親托我轉交給你的一封信,你拿去看看吧。”
呂包荒拆開信,只見信上寫道:“吾兒包荒,見字如晤。
你見此信之時,為父以命不存世,故將此信拜托皇帝轉交于你。
……
你離家之后,為父收了一個弟子,天賦甚好,皇帝已任命其為司天監監正,你二人要互幫互助,不可生隙。
另,天師府藏書已交由司天監保管,文院亦抄錄保存。
天師府自建府至為父已歷一十三代,犧牲二百九十二人,為父不忍我兒再為天師,故為父死后天師府取締,我兒不可再有重建天師府之想法。
……
絮叨之言不再多說,我兒日后多加保重。
父:呂乾。”
呂包荒小心翼翼地把信疊好,塞進信封。
“小侄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陛下。”
“你若是問關于你父親的事,朕只能告訴你,現在能讓你知道的,你父親都在信中告訴你了,剩下的你只需要知道你父親是我武周天朝的英雄就可以了。”皇帝說道。
“小侄明白了。”
“此事不要去查,也不要去問,你父親的死牽扯甚大,一旦你查出來大周將沒有你的立足之地,就連朕也保不了你。明白否?”
“明白了。”
“今日就到這里,你先回去。你的住處朕已經安排好了,讓侍衛帶你去即可。過幾日朕再給你安排差事。”
“小侄告退。”
此時呂包荒信中疑云密布,但皇帝不告訴他真相,其他人自然也不會告訴他。
呂包荒看著眼前高掛天師府的府邸,不由得有些唏噓。
“我不能住在這里。”呂包荒說道。
“陛下知道您必然會這么說,陛下讓我告訴您,天師仗義為公,他不能不講義氣。天師之銜雖然不在了,但是天師府是天師一脈的家,天師府的后人必須有家。”帶路的侍衛說道。
“您快進去吧,在下還要回去當差,就不陪您進去了。”侍衛說道。
呂包荒走進大堂,看見一女子坐在椅子上小憩。桌子上擺了了一桌子菜,都是他以前愛吃的,還有一壺酒。
那女子聽見有人進得屋來,悠悠醒轉,看見來人,行了一禮道:“師兄!”
“你認得我?”呂包荒問道。
“老師每到深夜有心事時都會畫一幅師兄的畫像,我偶爾見過幾次,也就記住了師兄的模樣。”
“可為什么沒人告訴我他收了一個女徒弟。”
“八年前的八月十五,我餓暈在街頭,老師把我帶回了天師府,看我資質不錯就收下我做了弟子。”
“那這幾年還真是辛苦你了,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老師說我前幾年過的窮苦,就給我起名采薇。”
“有姓氏嗎?”
“有,我身上從小有一塊玉牌,上刻一個‘陸’字,老師就讓我姓陸了。”
“你的玉牌可否讓我看一下,我這些年游歷天下,興許能發現你的出身線索。”呂包荒道。
“不用了師兄,我從小就沒有家人,是老師收留了我,他就是我的家人,還有師兄你。我們快吃飯吧,菜涼了就不好吃了。”陸采薇道。
“好。”
二人盡量不再去談天師相關的話,只是說些自己經歷過的見過的一些趣事。一頓飯下來,倒也熟絡不少。
“這些菜都是你做的?”呂包荒問道。
“這些菜都是老師教我做的,每年十月十二老師都會做這些菜。”陸采薇道。
呂包荒不由得沉默下來,有些自責。
十幾年前做了錯事被訓了幾句就離家出走,再回家與父親已是天人永隔。這些年一直想回家卻又放不下所謂的面子,到今天才知道父親對自己的愛。
這世上大抵也只有父親對兒子才會有這種感情,他不會告訴你,但都在他的心里。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會拿出你的畫像看一看,在你生日的時候做上一桌你愛吃的飯菜,期盼著你能回家。
念及此,呂包荒只覺得自己想要哭。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想來父親收下采薇也是想要填補內心的空缺吧。
呂包荒抹了一把臉,平復一下情緒,問道:“師妹你現在住在哪里?”
陸采薇回道:“我住在西跨院,師兄的房子在東跨院,我已經收拾好了,師兄我帶你過去。”
“那這些?”呂包荒指著桌子問道。
“這些一會兒我來收拾就好,我帶師兄去休息。”
“師妹怎么沒有找個下人?”
“我是十天前被老師送來的,來得急,身上沒帶錢,司天監的俸祿也還沒發,所以……”陸采薇說著有些不好意思。
“那這些菜?”
“皇上每天都會差人送來一些果蔬,吃的倒是不用愁。”
呂包荒把身上的錢都拿出來,交給陸采薇,說道:“采薇,你以后就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兩人說著話就到了東跨院,陸采薇把呂包荒帶到寢室之后離去,剩下呂包荒自己在想好像忘了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