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清林觀住著活神仙，許陽縣的張屠夫，兒子染了疫癥，藥石無醫，在清林觀求了半包香灰，泡水吃了，第二日便下地行走，數日痊愈。

　　還有誰誰誰家，求財得財，求子得子，可靈驗了。

　　就連郡守王大人，當年不過窮酸書生，趕考前在清林觀燒了香，一路奏凱，殿試御點三甲。

　　天剛破曉，山道上便有香客拾階而上，三三兩兩湊在一塊，談論清林觀奇聞異事。越說越奇，越奇越信。

　　香火之心本來就誠，經旁人添油加醋宣講，越發信之不疑。

　　到了午間，清林觀更是門庭若市，香火不絕，院中升起的祈愿煙塵，懸在半空，幾成實質。

　　黃羽遠遠望去，眉頭越皺越深。

　　如此香火旺盛，足見百姓信任，必定祈愿甚靈。

　　一方神袛庇護一方百姓，清幽老道修為高深，略施福澤，也足以讓香客去病去災，愿景成真。

　　萬事萬物，機緣互相牽引，就連最不起眼的兩個人，遠隔萬里，也互有影響。香客們沾染大修氣運，時來運轉，并非不可能。

　　“如此說來，清幽對本地民眾，可謂功高德著。”

　　整整一日，黃羽隱在山林之中，看著山道上人來人往，心緒起伏，無法決斷。

　　天朗月明，又是一夜。

　　第二日，天色漸明，黃羽從一夜冥思醒來，看向清林觀，目光清靈，神情堅定，已無昨日猶色。

　　身子飄動，落到山道之上，化成奈何橋頭那男子模樣，隨香客一階階攀行而去。

　　觀門大開，夜間的燈籠已被取下，十方爐香煙縷縷，直上云天。

　　香客盈門，絡繹不絕。

　　香客進了清林觀，先要去寶殿給三清磕頭，黃羽跟在一伙人后面，排隊等待。

　　眾人等得無聊，東的西的交談起來。

　　“你們聽說了么，九泉郡數日前出現一蛇妖，化作黑云，一口氣吞了一萬人。”身前的絡腮胡子說道。

　　旁邊的瘦小男子探過頭來。

　　“什么一萬人？哪里死了一萬人？”

　　“九泉郡，蛇妖。聽說那一片村子，從小孩到老人，都死絕了。”

　　村婦模樣的人接口道：

　　“什么一萬人，我聽說是好幾萬呢，一整個鎮雞犬不留。”

　　瘦小男子張大嘴。

　　“你們為何知道？聽誰說的？”

　　絡腮胡子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這要聽誰說？都傳遍了，九泉郡守張大人連夜派人請清幽道長……莫非你不知道？”

　　瘦小男子搖了搖頭。

　　絡腮胡子投給他一個關懷的眼神，拍了拍肩膀。

　　“兄弟，關在家一個勁犁田可不行，看你這身子骨，要抬頭多看看，多出門走走。”

　　瘦小男子滿目迷茫。

　　“我不是農人，犁什么田？”

　　村婦啐道：“王大胡子，說什么渾話，仙家貴地，口不擇言。”

　　王大胡子掌嘴抽自己，“你看我這張嘴。神仙爺爺在上，莫要降罪小人。”

　　說罷哈哈大笑。

　　村婦輕聲罵了幾句，像是怕神仙聽到，踮腳四顧，說道：“聽說蛇妖神通廣大，可吞云逐日……”

　　王大胡子道：“婦道人家，你懂什么。老神仙出手，再厲害的蛇妖也倒騰不了了。”

　　“這話不錯，老神仙仙法高強，區區一個蛇妖……咦，好香啊。”村婦聳著鼻子，“這是什么香味？”

　　“檀香吧，有什么稀奇？”

　　“你懂什么。”

　　村婦瞥了王大胡子一眼，滿臉得意之色，“我得閑就來觀里敬香，每年都來十幾次，從未聞到這種香味。”

　　“大概是道長們新得……輪到我們了，快走。”

　　一行人進了大殿，黃羽沒有跟上，隱入人群，目光落到十方爐中。

　　爐中插滿檀香，居中三支尤其顯眼。

　　其他全是淡黃色，唯那三支，周身血紅，宛如血水泡過。

　　黃羽凝神輕嗅，空中彌漫的香味竟與晚間相同。

　　那夜，十方爐只有三支血紅檀香，不雜其他。

　　此時淡黃檀香過百，香味竟蓋不過三支。

　　不對勁。

　　黃羽手中暗自聚起氣珠，屈指剛要彈出。

　　“無量天尊，黃居士，師祖有請。”

　　手中法力散去，黃羽抬起頭，一個道童站在身前，直勾勾看著自己。

　　道童渾身無半點法力波動，觀中人流雜多，黃羽一時之間竟沒有發現，若換成有些修為的，不至于被人近身還未察覺。

　　黃羽目光一冷，知曉無法瞞過清幽，沒料到老道會特意讓毫無修為的道童靠近自己，敲山震虎，心思之深，還超出預料。

　　對方既發現自己，再裝已沒了意義。

　　黃羽走出人群，笑道：“小道長慧眼，煩請帶路吧。”

　　道童怯生生的，帶著黃羽在人群中穿來穿去，走進后院。

　　“黃居士請吧，師祖就在里面。”道童指著一間獨立云室。

　　黃羽向小道童稱謝一聲，走向云室。

　　走到門口，以手抹面，搖身一變，恢復本來模樣。

　　小道童面色驚訝，替黃羽推開門，頭也不回的跑遠了。

　　云室不大，居中一個蒲團，清幽手持拂塵，盤膝坐在其上。身側下首，侍立著一個中年男子。

　　個頭不高，頗為威武，該是那個報信官差。

　　“沒想到黃道友還懂幻化之術，據貧道所知，云夢國精通此術之人屈指可數。不知道友從何處所學？”

　　“些微小術，不值一提。”

　　清幽笑道：“道友過謙了。尋常幻化之術，只易其容，不改其氣。而道友之術，既易其容，更改氣息。若非貧道見過道友，對道友熟悉，幾乎以為另有高人臨門。”

　　黃羽不置可否道：“黃某學藝不精，逃不過道長慧眼，談何過謙。”

　　此術名為天狐幻術，習自冥狐一族，據說傳自仙界天狐，共分三層，冥狐習得其中二層。

　　黃羽救過一只狐女，作為報答，傳授天狐幻術。

　　不過狐女所學不精，只學了第一層。

　　黃羽學到手的，自然只是原版皮毛，若非如此，就算清幽修為再高幾分，也難辨出。

　　“道友之事可已辦妥？”清幽似笑非笑道。

　　黃羽面不改色道：“煩道友記掛，些許小事，若沒辦妥，黃某也不會再次登門了。”

　　“哦？”

　　清幽笑意更濃，“那貧道先行恭喜道友了。”

　　“好說。”

　　黃羽轉頭看向清幽身旁男子，“你就是送信之人？”

　　男子早知曉黃羽是和老神仙一樣的仙人，聞言頗有些手足無措。

　　“是……是的，小人名叫許峰，奉九泉郡守張大人之命，前來請老神仙出手除妖。小人聽老神仙說，蛇妖已被仙人除去，正要替那些死去的冤魂拜謝大恩。”

　　許峰說著就要跪下來，黃羽隨手打出一股輕風，拖住許峰。

　　黃羽說道：“斬妖除魔乃我輩本份，用不著謝。唯恨天下惡鬼妖魔太多，除之不盡！”

　　許峰道：“有您和老神仙這樣的仙人在，總有一日，天下妖魔盡去。”

　　黃羽大笑，“是么？我也盼著這一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