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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城

第四十七章 大埔(1)

十八城 樹下小酒館 1839 2021-04-17 20:30:00

  廈門到大埔只有不到四個小時,祁佳麗偏偏選擇夜晚上路,進入廣東界內(nèi)已是午夜了。

  大埔是很繁榮的縣,客家人居多,“華僑之鄉(xiāng)、蜜柚之鄉(xiāng)、陶瓷之鄉(xiāng)、名茶之鄉(xiāng)”,這里有很多美譽。

  夜晚來到這里,就像從大廈門來到了小廈門,韓江兩岸燈火通亮,閃爍的馬路、耀眼的廣場,不像是縣城給人的印象。

  三亮從不和他們住,每到夜晚他就消失了,有相機的時候是這樣,沒相機還是這樣。

  浩武在窗前吸著煙,看著這座縣城的夜景,旅程變得壓抑,讓人尷尬的壓抑,他不再明白人們?yōu)槭裁瓷下罚@樣走下去又能得到什么。

  郝遠把一層層衛(wèi)生紙拆開,露出兩根香腸一樣的手指,紙屑、血痂和肉長在了一起,哈拉的四個牙印里泛著青黃色的膿漿,周邊是深紫,再往外是深青。

  浩武很著急,“遠哥,天這么熱,你不要再用衛(wèi)生紙包著了,這樣會發(fā)炎的!”

  看著兩根手指粘得一坨黑炭,浩武才意識到哈拉咬得那么深,他去了就近的藥店,但身上的錢只夠買幾個創(chuàng)可貼。

  他回來的時候,看到郝遠把骨灰倒在地上,正在一根根挑著狗毛。

  浩武沒有說話,郝遠挑得很慢,他似乎根本看不到狗毛,只是憑著感覺捏著,捏到一根就放到塑料簸箕里。

  過了好久,他找來掃帚,把骨灰掃進了簸箕,忘了簸箕里盛著狗毛,他只好蹲下來繼續(xù)挑。

  浩武上前按著郝遠的肩膀,“遠哥!你怎么了!”

  郝遠沉默著再度蹲下去,浩武剛要俯身卻被郝遠攔住了,“你們不熟,我來吧。”

  “遠哥!!”浩武大喊。

  “你睡吧,我找點事做。”

  浩武搶過郝遠的手,上面粘著骨灰,“遠哥,是不是咬壞骨頭了?你疼不疼?”

  郝遠說:“不疼。”

  浩武捏了捏他其他三根手指,“還有知覺嗎?”

  郝遠說:“有。”

  浩武鼓動著喉結(jié),這時他才看到郝遠整只手的指甲都變成了紫色,手背腫得像一個發(fā)霉的面包,牙孔里面的膿漿像拍死了一團蒼蠅,又惡心又怖人。

  浩武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背,“有沒有知覺啊遠哥!”

  郝遠說:“有。”

  浩武拉來了祁佳麗,祁佳麗遠遠看著郝遠的手,出奇地平靜。

  “祁姐,遠哥這手一定得輸液,這已經(jīng)感染得很厲害了!”

  祁佳麗說:“郝遠,你還記得我被狗咬過嗎?”

  “快忘了。”郝遠說。

  “你疼嗎?”

  “不疼。”

  “不疼是因為沒到時候。”

  浩武站在中間,他瘋狂搖頭看過兩個人,“你們能不能好好說話!這是真的病,你們別玩了!”

  祁佳麗說:“他沒有一處沒有病,所以才不疼。”

  “祁姐,錢都在你那,你讓遠哥去醫(yī)院看看,這事不能耽誤,我打工還你錢。”

  祁佳麗卻笑了,“你忘了我們在舟山是怎么活下來的嗎?我差點跪下來求,他才告訴我們在哪里。”

  “祁姐,這兩碼事!”

  “他該疼,讓這個通透的人看看刺眼的光。”

  “這條路還走個蛋啊!”浩武把一把創(chuàng)可貼摔在地上,“你們好好報復(fù),爺他媽不陪了!”

  浩武快步走了出去,祁佳麗看也沒看郝遠,跟著走了。

  郝遠撿起創(chuàng)可貼粘在手上,一個都沒有浪費。

  半小時,浩武回來了。

  郝遠不說話,浩武說:“我忘了拿吉他。”

  “要不要唱一首再走。”

  “唱什么?”

  郝遠從兜里掏出一張紙,上面是一首歌詞——

  海邊用淚花打著浪花的是誰,

  夜晚用心鎖撬著銹鎖的是誰。

  橋下痛哭的是誰,

  橋上乞討的是誰。

  山頂跪拜的是誰,

  山下匍匐的是誰。

  傾聽你秘密又嘲笑了你的是誰,

  給予你尊嚴又踐踏了你的是誰。

  是誰與夜風呼嚎,夜風中呼嚎的是誰,

  是誰在清晨入眠,清晨里入眠的是誰。

  是誰,是誰,他們都是誰。

  是誰,是誰,他們都是誰。

  每天用笑眼看著冷眼的是誰,

  每次把離別變成訣別的是誰。

  醉酒高歌的是誰,

  飲血大笑的是誰。

  午夜徘徊的是誰,

  正午纏綿的是誰。

  給你溫存又陷入冰窟的是誰,

  指你明途又千般設(shè)障的是誰。

  是誰用煙草續(xù)命,煙草中續(xù)命的是誰,

  是誰靠過去生存,生存在過去的是誰。

  是誰,是誰,他們都是誰。

  是誰,是誰,他們都是誰。

  是誰,是誰,他們都是誰。

  是誰,是誰,他們都是誰。

  ……

  浩武彈著、哼著、唱著,但他找不到調(diào)。

  他想找到調(diào),他把吉他彈得像驟雨,但就是沒有調(diào),就是沒有調(diào)。

  “是誰,是誰。”浩武喃喃。

  “是誰!是誰!”他摔下吉他,聲音越來越強烈。

  郝遠把所有的兜摸了一遍,最后拿出一百塊錢,“去買點酒。”

  浩武說:“這點夠喝嗎?”

  郝遠說:“喝點就行了,重點是只有這點錢了。”

  浩武哈哈大笑。

  這一次兩個人醉得都很快。

  浩武說:“遠哥,祁姐問過,但我從沒問過你這個問題,你后悔出發(fā)嗎?”

  郝遠說:“在某一個瞬間我后悔過,你后悔嗎?”

  浩武說:“我后悔得比你多,但我想走下去。”

  郝遠說:“旅程應(yīng)該快結(jié)束了,我們都要回到正常的生活。”

  凌晨三點,浩武再一次抱起吉他,他一直彈到天明,郝遠最后也沒聽出調(diào)來,昏昏睡去了。

  海邊用淚花打著浪花的是誰,

  夜晚用心鎖撬著繡鎖的是誰。

  橋下痛哭的是誰,

  橋上乞討的是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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