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人生問題
昨晚安娜那句帶著情緒和挑釁的話里,已經難掩她心態的變化。
自從植物園的黃昏她跟我講了身世之后,她的想法也許很簡單,就是在我身上找到戀愛的感覺,同時也讓彼此開心快樂。
而隨著感情的深入,她無法承受靈與肉的嚴重扭曲,或許本想將她的身心在二十二歲生日的前一天都交給我的,這讓我感動,又束手無措。
縱然最后她幫我圓了場,但我知道,從那一刻起,我對于她的所有設定,如坍塌的沙雕般分崩離析。
幻覺——我再次想到了這個詞。我和安娜之前的一切就像是我們各自從對方身上編織的幻覺,終會破碎。
我懷疑所謂的“靈魂伴侶”是不是這個世上那些曠男怨女們拿來安慰自己的。如果昨晚我滿足了她的要求,我們之間的幻覺難道就會永存?這段愛的先決條件已決定了它是一場無指望的愛,破滅只是時間問題。
當我得知安娜已婚、知道與她之間的關系超出世俗和道德的“準則”以來,理性的我劃下了“底線”,感性的我又不斷地沉淪其中,我如同游離于兩種自相矛盾的精神狀態之間無法自拔:一種是自我拯救,一種是自我毀滅。
我毫不懷疑我已經分裂的人格,故尋思著離開她的念想是否已占據了上風——那似乎是的惟一的正解。我仿佛看到了我們短暫又感傷的旅程:從她姐姐的生日開始,到她的生日結束?!
“休息了一天還沒回過神來嗎?”控制臺旁邊的春燕慢悠悠的聲音。
慢舞時間,涂著閃光眼影、姿容嬌媚的樂隊女歌手阿嬌正深情地唱著《一簾幽夢》。我和春燕坐在DJ臺的“導演椅”里,看著舞池里對對舞者。
“啊!在思考人生。”我不知該說什么,胡謅道。
她撲哧一笑:“難怪我給你倒的飲料都沒喝出來,我忘記你要的比例,就給你倒了杯可樂。”
我拿起杯子喝了口,還真是。
“你說女的想把自己的身體給她喜歡的男的,但男的拒絕了,女的會怎么想?”
我壓低聲音避免黃海聽到:“當然,男的是因為世俗的理由才拒絕的。”
可能沒料到我會說這個話題,也可能我聲音太小,春燕沒聽清楚,我又復述了一遍。不知怎么,我對女性的信任感總是要更甚一些。
“這就是你的人生問題?”
“別管是誰的,我只是想聽聽作為女性的反應。”
“世俗的理由是指什么?”
“……比如,婚前性行為,雙方家長反對,或者女的有男朋友……”
“這些都不是理由——如果他們足夠相愛。”
“好吧,女的結了婚。”看她那么率性,我亮出了底牌。
“一樣啊!”春燕語氣平靜而堅決:“還是那句話:如果他們足夠相愛……難道你不這么認為?”
她的回答,以及她對愛堅定的態度挺讓我意外,本以為她會嘲笑我一番。既然如此,我也繼續厚著臉皮吧:
“如果情況比較復雜,排除離婚這個選項呢?”
“嗯……”春燕沉思了半天搖了搖頭:“想象不出來。但女方心情肯定不好受,很可能會跟男的說拜拜,這太痛苦了……”
“喂!喂!”
黃海的催促聲打斷了我們的探討。原來樂隊慢歌環節早已結束,Disco舞曲還沒跟上。
春燕閃電般伸手按下唱機播放鍵。
“嘩啦啦”一聲玻璃摔碎的聲音響起:邁克爾·杰克遜《Jam》的節奏讓人又血脈僨張了起來——樂隊開唱的時候我的老師已經將唱片就位了。
我起身來到唱機前進入工作狀態,其實春燕已經選好了銜接的六張唱片,唱片封套上貼著寫有A3、B5之類的便簽條,按此找到曲目對接就是。
這一組分別是天王MJ的《Jam》、荷蘭跳舞音樂之王:雙人無極(2 Unlimited)的《Get Ready For This》(準備好了嗎)、亞當·安特(Adam Ant)《Room At The Top》(頂層房間)、瑞典新星愛司基地(Ace of Base)《All That She Wants》(所有她想要的)、Rap奇才電子鐘(Jam Tronik)《昨日重來》以及英國嘻哈歌手Ice MC(冰MC)《Rainy Days》(雨天)。
近三十分鐘狂熱的節奏里,我順利地完成了完美銜接。薩克斯聲起,阿嬌又唱起了《幾多愁》: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阿嬌唱得是不錯,只是把我給唱愁了。我抓起杯子喝了一口,怎么可樂變味兒了?天!我竟然拿了春燕的杯子——好在她沒看到……
又是連續的工作日,也是與安娜的隔離日,在震耳欲聾的節拍聲中,我正好認真考慮我們的未來。
“I don't wanna lose you tonight
(今夜我不想失去你)
Take me from the dark to the light
(帶我從黑暗走向光明)
There is no more love ,i'm so sad and so lonely,so lonely…”
(沒有了愛我是如此悲傷和孤單如此孤單)
帕蒂·瑞恩加長舞曲版《I Don't Wanna Lose You Tonight》(今夜我不想失去你)伴著紫色、藍色、紅色的光線穿過干冰噴霧器釋放的煙霧效果,照在一張張仿佛被麻醉了的臉上。震耳欲聾的節奏將人們封存在這個地下幾十米的空間里。
在DJ臺上俯視著舞池里的景象,有一種眾人皆醉唯我獨醒的意境。
一切都在變量之中。時間在變、環境在變、思緒在變,還有那么多層出不窮新的事、新的物、新的人……
在現代社會里,一個人要保持廣義上的不變已屬不易;再加上一個人,那就更難以預測了。所以人類的本性才會喜新厭舊吧?也正是這種本能,人類才得以進步。
這有點像電工小趙修理舞廳的燈光,從來不查原因,總是重新拉一根線了事。這樣肯定要比從天花板上、護墻板后密密麻麻的線路里排查原因來得效率,也節約了時間成本。
修燈和待人并無二致,世俗早已在無形當中把我們打造成精密的、功利主義屬性的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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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過生活有時候就像復活節在草叢里尋找彩蛋。命運就像個頑皮的小孩,尤其樂于跟我玩這種游戲。
午夜時分,又一天的工作結束了。散場的人流水般從DJ臺旁的通道往外走。剛坐下喝口水,似乎聽到嘈雜的人聲里有個好聽的聲音在喊我名字。我以為是幻聽,沒去理會。
片刻,一個長發披肩的女子笑盈盈地穿過人群,走到DJ臺門口,再次喊了我的名字——
竟是失蹤三年的麗莎。